做你的眼睛! 「我做你的眼睛,只要看一眼吧,又有多難!」 「誰!」流川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 ∼ 糟了,認不住叫了出來!被發現了! 若然讓他知道,我連他的秘密都知得一清二楚,他準會討厭死我! 不能被他發現的! 「誰!滾出來!」 流川握著拳,面色已由白轉紅。 他已經由剛才的驚訝完全恢復過來,代之而起的是害羞與憤怒。 想不到自己的心事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被窺伺... 即使不說片言隻字,最終還是不能為自己保留小小的秘密。 只想保留一點秘密吧,不可以嗎? 難道瞎子便沒有權利擁有一點心事麼? 流川覺得自己像一個赤裸的孩子,站在一群衣著光鮮的孩子之間。 憤怒、害羞、自卑、害怕、不安... 所有感覺一下子充斥在胸膛,扭在一起。 腦內空白一片,只管握著拳頭, 發洩也好,為自己打氣也好,就只管握著拳頭。 仙道躲在大樹後面,一直不敢出來。 ∼ 我又惹了他! 要出去,還是逃走? 逃走的話,他準會以為我有心偷聽他的秘密。 但出去的話,又要捱揍了。 仙道猶豫之間,流川突然蹲下身子,用緊握著的拳頭在地上搥打。 每一下都是用全力擊下去。 他受不了! 那些自小被他關在心扉的自卑、不安、焦慮,一下子釋放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總之能夠讓自己好過一點,便去做吧! 小小的拳頭被沙石擦得傷痕累累。 他仍要繼續,不斷的打,好像雙手都不屬於自己,全無感覺一樣! 倒是仙道被他的舉動嚇呆了! 那小子瘋了! 他趕緊跑過去,捉著他雙手,道: 「停手!會痛的,你沒有感覺嗎?」 流川掙脫他的手,繼續搥地。 「停手!對不起,你別這樣,可以嗎?」 頑固的孩子,又那會聽人家的忠告,愈叫他停,他打得愈狠,愈有勁。 仙道真的慌了,環顧身邊的朋友,雖然嬌縱, 卻沒有一個如面前的孩子那樣固執,任性。 朋友耍小性子,只要仙道說句:「怕了你,對不起,可以了吧!」 他們便會破涕為笑,接著又扭作一團,玩個痛快! 但這孩子...... 仙道一點辦法也沒有,眼眐眐的看著他在使勁的搥地。 他開始憤怒,惱自己多管閒事,惱自己總是犯著人家。 ∼ 人家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嗎? 我這個討厭鬼為什麼總像厲鬼一樣纏著人家! 仙道使勁的捉住流川的手, 「夠了!你要打到什麼時候! 別拿泥土來出氣,我惹了你,你只管打我! 來,打我吧!怎麼了?只敢打泥土,不敢打人嗎?」 「你說什麼?」流川總算被喝醒了,收到了仙道的訊息。 仙道大著膽子,說道:「我說你只會打泥土,不會打人,真窩囊!」 「我窩囊?」 說罷遁仙道的方向一拳揮下去。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仙道總算學了個乖,退一步避了開來。 「好,你要打架嗎?我奉陪,來,我在這兒!」 那一拳落了空,流川又奔向仙道。 兩人便是這樣,一忽兒追逐,一忽兒扭在一起。 初冬的晨光來得特別遲,醫護人員都帶著懶洋洋的身驅回到醫院。 醫院的花園裡,兩個孩子「大」字形的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氣。 「怎麼?還要再打麼?」 「我要打敗你!」 「我等你!」 「哼!」流川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乾草,轉身便走。 「喂!要走了?」 「嗯!」 「我連你的名字也未知道?」 「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要記著將要打敗我的人!」 流川想了一下,道:「流川楓!」 「好!流川楓,明晚我在這裡等你。」 「你呢?」 「討厭鬼!」 「什麼?」 「你給我起的名字!」 「白痴!」他真是離開了。 「流川...」仙道將他叫住。 「嗯?」 「我可以做你的眼睛,真的!」 「我也等你!」 * * * * 經過了一夜的打鬥,仙道並未覺得疲倦。 只是,回到那白色世界後,心裡煩得要死。 以他那小小的傷勢,要留醫一天已經相當勉強,又怎可以繼續留院? 「咯咯!」房門被打開,進來的是仙道太太。 「小彰,今日覺得怎樣?」 「很好!」 仙道太太走到病床邊,輕擁著兒子,將面靠近小仙道的額。 突然驚訝的道:「小彰,你在發高熱!」 「什麼?」 「我去請醫生來!」 仙道太太沒有理會小仙道的錯愕,立刻走出病房,找醫生來。 仙道將手放在自己額上,猛然發覺 ∼ 對了,打架打了一整晚,還沒有休息過,體溫自然會高些。 「媽媽真是大驚小怪!」 忽然,怪念頭在他腦際閃過。 ∼ 我不是要留下來嗎? ∼ 「發高燒」這個理由不錯呀! ∼ 但媽媽那樣精明,會被拆穿嗎? ∼ 不理了,多留一晚也是好的! 瞥見案頭放著一個熱水壼,他趕緊跳下床,滿滿的喝了一大杯熱水。 剛好趕得及仙道太太回來之前,跳回床上。 「小彰,怎麼了?很辛苦吧?」 小仙道「虛弱」的叫道: 「不,我很好,可以出院!明天還要測驗,我要回去上課!」 「不行,你現在發高熱,不可以四處走! 小泉醫生,請你替他作個檢查!」 小泉醫生取出水銀探熱針,放在仙道口裡。 仙道的計畫似乎頗順利。 一番擾攘後,仙道終於得嘗所願,可以繼續留院. 仙道太太原本打算多伴著兒子,但手提電話響個不停。 「媽,你先回去,這裡有人照顧我,你不用擔心!」 「但媽想多陪你一會。」 「媽媽的工作不是很忙嗎?我很快會好起來!」 「小彰...」仙道太太輕輕撥著小仙道的頭髮, 「讓媽伴著你,直到你睡著,好不好?」 「嗯!」 * * * * 流川打了仙道一拳,本來就是醫院的大新聞, 現在那孩子病了,卻反過來安慰母親,又再成為護士們的話題。 「那太太真狠心,兒子病了,還有心情上班?」 「時代女性就是那樣子!」 「但那孩子好可憐,父母都忙著工作,回到家裡也必定是孤伶伶的。」 「他還廷懂事,硬要媽媽去上班。」 「對,上次被小楓打傷的面還沒有好呢!」 流川完成了眼部檢查,剛巧經過走廊。 那些「被小楓打傷...」、「兒子病了,還有心情上班...」 他統統聽進耳內。 ∼ 他們在談那討厭鬼! 他不自覺的收慢步伐,想要聽聽仙道的消息。 ∼ 昨晚還好好的,今日便病了,真窩囊! 「嗨!是小楓,今天來檢查麼?」 護士們見到流川,都像見到蜜糖一樣。 ∼ 糟了,被發現! 「小楓要吃糖果嗎?跟姐姐來,我帶了很多果汁糖回來。」 「別理那些糖果,小楓,跟我來,我請你吃餅乾。」 「餅乾很燥熱。」 「吃糖果,小心變肥豬。」 「...」 流川乘她們爭吵間,悄悄逃開去。 被她們一搞,差點連方向都搞錯了。 摸索著前進,不自覺地走到了仙道的病房前。 他猶豫了一陣子,進去,還是不進去! ∼ 進去吧,他死了的話,便永遠贏不了他。 流川立定主意,伸手推門進內。 誰知門沒有推到,手觸了個空,失了平衡,接著往內跌。 「哎唷!」房內傳來一聲呼叫。 原來房裡的人剛好要走出來,一出一入的兩個人就這樣撞上。 流川感到自己撞到人,「對不起!」 「流川?你沒撞傷嗎?」 「看你自己好了!」 「你來找我嗎?」 「路過!」 「來,我們到公園去。」 「蠢材,你病了!」 「沒有!」 「有!」 「自己的事,我還不清楚嗎!怎麼告訴你好...先別管,跟我來!」 * * * * 「帶我到那裡!」 仙道將流川拉到那棵樹母下面。 「來,坐下來!」 「是公園嗎?」 「對!」 「帶我來做什麼?」 「讓你看看星空!」 「糊鬧!」 「你不是很想看嗎?」 「我看不見!」流川轉身便要走。 仙道死命的拉著他,「別走,我說過要做你的眼睛!」 「別開玩笑!你怎樣做我的眼睛?把眼睛挖給我嗎?」 「流川,真正的事物要用心來看,用點想像力,你做得到。」 「...」 「來,閉上眼睛!總之,什麼也別想。」 ∼ 即使睜開雙眼,亦未能看得見世界,難道閉上眼睛反而可以嗎? 流川抱著懷疑的心情,閉上眼睛! 「現在抬起頭來!我將看到的都讓你知道, 你將片段在腦中重組,用你的想像力『看』清事物!」 ∼ 那樣就是做了我的眼睛嗎? 這小子,滿天真! 「開玩笑!」流川別過面去。 仙道連忙拉著他,「試試吧!」 「沒有用!」 「你知道青草是什麼樣子?」 「白痴!」 「答呀!」 「...長長的...綠色..」 「那太陽呢?」 「...鹹蛋黃(好吃)..」 「那新月呢?」 「像香蕉!」 「看,你不是都可以形容出來嗎?為什麼我不能做你的睛眼?」 「不同的!」 「那裡不同?」 「....」 「說呀!」 流川突然推開仙道,起身要走。 「喂,你別走!」仙道立即又追了上去。 ∼ 要做他的朋友,真有這麼困難嗎? 流川忽然止住腳步,抬起頭,「望」著天空。 「不同的!我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不是的,相信我,你不是把青草、大陽都形容出來嗎?」 「因為我『曾經』看過!」 「流川...」 「多謝你,但別再說『做我眼睛』的說話!」 流川閉上眼睛,感受著初冬的微涼... ∼ 沒關係,反正習慣了! 看不見也沒關係,真的,是真的! 仙道望著站在公園中心的流川。 抬起頭,閉上眼沉思的樣子,有想攬著他的衝動! 一剎間,仙道見到流川眼角的星光。 ∼ 他是故意閉上眼睛吧? 把眼淚都關起來! 我知道他好想看!他好想看! 那種要保護他的衝動,再也忍不住, 走到流川身邊,一把將他抱在懷裡。 「沒關係,你會好起來! 即使沒有我,你也能夠看得見。 別放棄,別放棄你的希望,好嗎?」 流川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仙道的擁抱。 只要一動,他的淚水便要缺堤。 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哭! 不要任何人看到他哭的樣子! ∼ 當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見光明的時候,不是眼淚也沒掉一夥? 現在一切習慣,還有什麼好哭? 不能張開眼睛,不能在這討厭鬼面前哭, 他又要可憐我! 我不要人家可憐!不要! 他愈要自己冷靜,內心便愈激動。 愈要自己不要哭,便愈有大哭一場的衝動。 ∼ 該死!我說過別要哭! 這雙眼睛,只會給我麻煩,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討厭它們,討厭它們! 他的指甲差點便陷進掌心,氣得連身子也不住發抖。 仙道感到懷中的他在不住的發抖, 立時將雙手收緊,用力的抱著他, 嗅著流川髮上傳來的氣息。 想對他說, 「別怕,我會保護你。要哭便哭個痛快!」 但他意識到,那句話一出口,只怕流川便會推開他,跑掉了。 接著大笑一場! 哭?發夢!他可是那種你愈叫他哭出來,他便死命忍下去的人。 除了攬著他,他想不出可以怎樣安慰流川。 ∼ 我又惹了他! 原本想令他高興一點,結果還是害他哭起來。 我只想好好的保護他! 他就像我! 一樣的孤伶伶! ∼ 我不也是自己一個嗎? 寬大的家,只有我一個人! 再多的玩具,我還只是一個人! 他與我多相似! 對,相似得就像鏡子的兩面! 性格不同,但本質上沒有分別! 都是寂寞的孩子! 他們抱在一起,各自懷著自己的心事, 卻又同樣依賴對方的體溫去撫平創傷。 仙道以僅讓流川聽得到的聲音說: 「由今天起,做我的朋友可以嗎?」 流川沒有回應,但用原來垂著的雙手,環住仙道的腰。 ∼ 你是答應了? 仙道昂起頭,看到滿天的星空。 發現雙子座正在獵戶座的左上方,向著他倆眨眼。 後記: 仙道那喝熱水裝發熱的情節, 是小伍小時候的絕技 總能嚇得爸媽手忙腳亂 但不能多用, 常用的話, 再好的計畫也會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