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想集 - 月】
八神庵的母親是位淨雅淡然的女性。
在某個層面來說,八神庵是懦弱的。 他很封閉、極少主動親近人群。 這也算是一種『膽小』。
當你得不到一個東西的時候,你會裝作你根本不需要它。 (或許這樣做,會比較不痛) 因為,如果你不能欺騙自己這個『想要』的心情, 那麼當你瞭解到你或許永遠都無法得到它時, 你會生不如死
庵的母親應該是愛他的。
但就算是,她也不是那種會將情愛溢於言表的人。
庵小時候的記憶裡並沒有被誰親熱地擁抱過; 他看起來也不太喜歡『他人的體溫』… (較親近的長輩想摸摸他的頭時,他會躲開)
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母親的懷抱』; (當然,除了他遭人下毒和傷重垂危的兩次外,那不曾發生過) 但他不敢開口要求。 因為他無法百分之百確信,母親的答案會是肯定的。 要是她拒絕了呢?
他根本不能盼望她多愛自己一些。
她本性就是如此。情緒很淡。並不是薄情寡義,而是一種『天真』。 她就是不會去想到,或許這世界上有人 很需要她, 很想得到她的注意; 『非她不可』…
不熟識的親戚說 『你們母子的個性還真像呢!』
然而這對母子只有表面相似。
如果說、這奇女子是真正的超然,那麼,悶燒型的庵就是把痛苦都藏起來。 他很重感情,但卻不知如何表達… 正確的說,他是不想表達。 從小就是以母親為衡量世界的基準, 他一直不解為何自己的內心無法像表面那般冷漠? 他痛恨自己的這種『無能』
有時候突然襲來的空虛感,讓他浮起『母親為什麼不… 』的念頭 讓他感到罪惡。 因為自己應該知道母親絕對不是不關心。
還小的時候,有一次數名暗忍前來索命。 那時的他年紀輕輕、卻已練就一身殺人術。 在從深山裡的歸途中遇到埋伏,眼見八神家的隨從一個個被殺掉, 情況很危急。
雖然庵大概有能力擊敗對方多數的忍者,但母親也在身邊… 她就算不精通武學,程度也在一招半式之上; 可是敵人是職業殺手… 只要她落入對方手中,八神庵就等於是廢人一個。
不由分說,她命令庵去求援、讓她在此殿後。
他不依,懇請她先離去;這裡就交給他應付。
母親冷冷的說: 『你是真不懂還假不懂? 他們的目標是你,是『見即斬』的誓死忠命, 你難道不瞭解嗎?』
有一層霜薄薄覆蓋住了庵的心
就算極度不願意,庵無法違逆母親。
腳程比幼童快得多的家臣率先趕去山中接應、並將刺客一舉擒伏。
等落在後方幾尺的他追到時,一名隨從正攙扶著母親。 身上幾處傷的血、染紅了珍貴的錦織緞, 他敬慕的容顏上多了三道抓傷、還有因吃了一拳而腫起的頰側。
她看到他來了,於是給了他一彎自傲的笑容。
稍早的那層霜沁進他深處 冰雪伸出長爪戳破地面、凍結了地底下 他的全身全靈,他的心
『誰幹的?』 庵的聲音好冷,冷到不像是個稚兒該有的不協調。
受分家支遣的叛徒下場是『殺無赦』。 -- 待他們供出主謀者的身份後…
但他問的不是幕後主使者的名字。 他指的是他母親臉上的傷。
小小的緊握拳頭微顫著
他記不太清楚,但回過神時自己的腳邊是一片慘狀。
受不了這個小孩施與的極端痛楚,就連訓練有素的忍者都叫出聲來… 然後就成了血和肉塊
低頭看自己黏糊的雙手發抖,
庵很憤怒。
他憤恨 這些吃了狗膽的人渣竟敢對她動手!! 他哀怒 她竟然還對他笑?
她可不顧自身安危的保他,卻不允許他同樣的權利。 她知道不能失去他,卻不管他是否也會害怕失去她。 她何以笑得那麼安然、證明她很堅強, 卻無法瞭解他的心,因為恐懼和擔憂幾乎爆炸?
從開始的小小龜裂,曾幾何時再回首已成了他們之間的一道鴻溝。 他想過要修補這縫隙,但不知從何處修起。
她對他始終是友善的。 但那是很尊重對方的友善、尊重得有點冷淡。 要是他刻意離開了她、或不經意和她走遠了, 她大概不會追過來,反而會高興地『放他』自由吧… 不,或許更高興、她也自由了?
紅眼睛紅頭髮的小孩 只有五官輪廓遺傳了父母的俊、冷、艷
從這個除了容貌以外沒有一點與自己相似的小孩身邊, 她或許比較希望被解放吧?
對於自己小孩異於常人的相貌和『血』, 她總是用帶著淡淡困訝的眼光看著; 絕不是鄙視、輕蔑、或嫌惡, 但那像是對待他人用的冷眼旁觀,對兒子造成了莫大的影響…
不該說是傷害,因為他並不覺得悲哀。也不懷有疑問、甚至根本就不抱任何感想。 母親的態度裡的〔不關己事〕,早已成為他人格的一部份。 不是樂意接受,只是、不可能拒絕吧?
肉親對待自己既已是如此,他會對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們寄與厚望嗎?
想要接近自己的小女生,哪一個不是被他稍稍冷落就敲退堂鼓的?
但偏偏就給他碰上了『草薙京』
為什麼有人可以這麼目中無人還又很難纏? 從初識時對他的完全無視、到後來的完全霸占… 這男人燙傷了他, 在這無溫度的世間唯一沸騰的一把火 他煩躁著, 卻不能自拔地被那男人攝去了魂魄 那耀眼的光芒強烈地惹著他的視線,似要盲了他雙目般的眩亮
撕裂他冰封的無塵結界、無禮地闖進來的粗魯男人
他好恨,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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