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保定帝下旨免了鹽稅,大理國萬民感恩.雲南產鹽不多,通國只白井, 黑井,

雲龍等九井產鹽,每年須向蜀中買鹽,鹽稅甚重,邊遠貧民一年中往往有數月淡食

.保定帝知道鹽稅一免,黃眉僧定要設法去救段譽以報.他素來佩服黃眉僧的機智

武功,又知他兩名弟子也是武功不弱,師徒三人齊出,當可成功.

那知等了一日一夜,竟全無消息,待要命巴天石去探聽動靜,不料巴天石以及

華司徒,範司馬三人都不見了.保定帝心想:“莫非延慶太子當真如此厲害,黃眉

師兄師徒三人,連我朝中三公,盡數失陷在萬劫谷中?”當即宣召皇太弟段正淳,

善闡侯高升泰,以及褚萬里等四大衛護,連同鎮南王妃刀白鳳,再往萬劫谷而去.

刀白鳳愛子心切,求保定帝帶同御林軍,索性一舉將萬劫谷掃平.保定帝道:“非

到最後關頭,咱們總是按照江湖規矩行事.段氏數百年來的祖訓,咱們不可違背了

.”一行人來到萬劫谷口,只見雲中鶴笑吟吟的迎了上來,深深一揖,說道:“我

們‘天下四惡’和鐘谷主料到大駕今日定要再度光臨,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時.倘若

閣下帶得有鐵甲軍馬,我們便逃之夭夭,帶同鎮南王的公子和千金一走了之.要是

按江湖規矩,以武會友,便請進大廳奉茶.”

保定帝見對方十分鎮定,顯是有恃無恐的模樣,不像前日一上來便是乒乒乓乓

的大戰一場,反而更為心驚,當下還了一揖,說道:“如此甚好.”雲中鶴當先令

路,一行人來到大廳之中.

保定帝踏進廳門,但見廳中濟濟一堂,坐滿了江湖豪杰,葉二娘,南海鱷神皆

在其內,卻不見延慶太子,心下又是暗暗戒備.雲中鶴大聲道:“天南段家掌門人

段老師到.”他不說‘大理國皇帝陛下’,卻以武林中名號相稱,點明一切要以江

湖規矩行事.

段正明別說是一國之尊,單以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而論,也是人人敬仰的高

手宗師,群雄一聽,都立刻站起.只有南海鱷神卻仍是大刺刺的坐著,說道:“我

道是誰,原來是皇帝老兒.你好啊?”鐘萬仇搶上數步,說道:“鐘萬仇未克遠迎

,還請恕罪.”保定帝道:“好說,好說!”

當下各人分賓主就坐.既是按江湖規矩行事,段正淳夫婦和高升泰就不守君臣

之禮,坐在保定帝下首.褚萬里等四人則站在保定帝身後.谷中侍僕獻上茶來.保

定帝見黃眉僧師稈和巴天石等不在廳上,心下盤算如何出言相詢.只聽鐘萬仇道:

“段掌門再次光臨,在下的面子可就大得很了.難得許多位好朋友同時在此,我給

段掌門引見引見.”于是說了廳上群豪的名頭,有幾個是來自北邊的中原豪杰,其

餘均是大理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辛雙清,左子穆,馬五德都在其內.保定帝大半不

曾見過,卻也均聞其名.這些江湖群豪與保定帝一一見禮.有些加倍恭謹,有些故

意的特別傲慢,有些則以武林後輩的身份相見.

鐘萬仇道:“段老師難得來此,不妨多盤桓幾日,也好令眾位兄弟多多請益.

”保定帝道:“舍倒段譽得罪行了鐘谷主,被扣貴處,在下今日一來求情,二來請

罪.還望鐘谷主瞧在下薄面,恕過小兒無知,在下感激不盡.”

群豪一聽,都暗暗欽佩:“久聞大理段皇爺以武林規矩接待同道,果然名不虛

傳.此處是大理國治下,他只須派遣數百兵馬,立時便可拿人,他居然親身前來,

好言相求.”

鐘萬仇哈哈一笑,尚未答話.馬五德說道:“原來段公子得罪了鐘谷主.段公

子這次去到普洱舍下,和兄弟同去無量山游覽,在下照顧不同,以致生出許多事來

.在下也要求一份情.”

南海鱷神突然大聲喝道:“我徒兒的事,誰要你來羅哩羅嗦?”高升泰冷清冷

清的道:“段公子是你師父,你是磕過頭,拜過師的,難道想賴帳?”南海鱷神滿

臉通紅,罵道:“你奶奶的,老子不賴.老子今天就殺了這個有名無實的師你.老

子一不小心,拜了這小子為師,丑也丑死了.”眾人不明說里,無不大感詫異.

刀白鳳道:“鐘谷主,放與不放,但憑閣下一言.”鐘萬仇笑道:“放,放,

放!自然放,我留著令郎幹什麼?”雲中鶴插口道:“段公子風流英俊,鐘夫人‘

俏藥及’又是位美貌佳人,將段公子留在谷中,那不是引狼入室,養虎貽患嗎?鐘

谷主自然要放,不能不放,不敢不放!”群豪一聽,無不愕然,均覺察這‘窮凶極

惡’雲中鶴說話肆無忌憚,絲毫不將鐘萬仇放在眼里,‘窮凶極惡’之名,端正的

不假.鐘萬仇大怒,轉動頭說道:“雲兄,此間事了之後,在下還要領教領教閣下

的高招.”雲中鶴道:“妙極,妙極!我早就想殺其夫而佔其妻,謀其財而居其谷

.”

群豪盡皆失色.無量洞洞主辛雙清道:“江湖上英雄好漢並未死絕,你‘天下

四惡’身手再高,終究要難逃公道.”葉二娘嬌氣聲嗲氣的道:“辛道友,我葉二

娘可沒冒犯你啊,怎地把我也牽扯在一起了?”左子穆想起她擄劫自己幼兒之事,

兀自心有餘悸,偷偷斜睨她一眼.葉二娘吃吃而笑,說道:“左先生,你的小公子

長得更加肥肥白白了吧?”左子穆不敢不答,低聲道:“上次他受了風寒,迄今患

病示愈.”葉二娘笑道:“啊,那都是我的不好.回頭我瞧瞧山山這乖孫子去.”

左子穆大驚,忙道:“不敢勞動大駕.”

保定帝尋思:“‘四惡’為非作歹,結怨甚多.這些江湖豪士顯然並非他們的

幫手,事情便又好辦得多.待救出譽兒之後,不妨俟機除去大害.‘四惡’之首的

延慶太子雖為段門中人,我不便親自下手,但他終究有當真‘惡貫滿盈’之日.”

刀白鳳聽眾人言語雜亂,將話題岔了開去,霍地站起,說道:“鐘谷主既然谷

允歸還小兒,便請喚他出來,好讓我母子相見.”

鐘萬仇也站了起來,道:“是!”突然轉頭,狠狠瞪了段正淳一眼,嘆道:“

段正淳,你已有了這樣的好老婆,好兒子,怎地兀自貪心不足?今日 聲名掃地,

丟盡臉面,是你自作自受,須怪我鐘萬仇不得.”

段正淳聽鐘萬仇答允歸還兒子,料想事情決不會如此輕易了結,對方定然安排

版下陰謀詭計,此時聽他如此說,當即站起,走到他身前,說道:“鐘谷主,你若

蓄意害人,段正淳自也有法子叫你痛悔一世.”

鐘萬仇見他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氣度清貴高華,自己實是遠遠不如,這一自

慚形穢,登時妒火填膺,大聲道:“事已如此,鐘萬仇便是家破人亡,碎尸萬段,

也跟你幹到底了.你要兒子,跟我來吧!”說著大踏步走出廳門.

一行人隨著鐘萬仇來到樹牆之前,雲中鶴炫耀輕功,首先一躍而過.段正淳心

想今日之事已無善罷之理,不如先行立威,好教對方知難而退,便道:“篤誠,砍

下幾株樹來,好讓大伙兒行走.”古篤誠應道:“是!”舉起鋼斧,擦擦擦幾響,

登時將一株大樹砍斷.傅思歸雙掌推出,那斷樹喀喇喇聲響, 倒在一旁.鋼斧白

光閃耀,接連揮動,響聲不絕,大樹一株株倒下,片刻間便砍倒了五株.

鐘萬仇這樹牆栽桿不易,當年著實費了一番心血,被古篤誠接連砍倒了五株大

樹,不禁勃然大怒,但轉念又想:“大理段氏今日要大大的出丑,這些小事,我也

不來跟你計較.”當即從空缺處走了進去.

只見樹牆之後,黃眉僧和青袍客的左手均是抵住一根鐵杖,頭頂白氣蒸騰,正

在比拚內力.黃眉僧忽然伸出右手,用小鐵槌在身前青石上畫了個圈.青袍客略一

思索,右手鐵杖在青石上捺落.保定帝凝目看去,登時明白:“原來黃眉師兄一面

跟延慶太子下棋,一面跟他比拚內力,既頭智,復斗力,這等別開生面的比賽,實

是凶險不過.他一直沒有給我回音,看來這場比賽已持續了一日一夜,兀自未分勝

敗.”向棋局上一瞥,見兩人正在打一個‘生死劫’,勝負之數,全是系于此劫,

不過黃眉僧落的是後手,一塊大棋苦苦求活.黃眉僧的兩名弟子破痴,破嗔卻已倒

在地下,動彈不得.原來二僧見師父勢危,出手夾擊青袍客,卻均被服他鐵杖點倒

.

段正淳上前解開了二人穴道,喝道:“萬里,你們去推開大石,放譽兒出來.

”褚萬里等四人齊聲答應,並肩上前.

鐘萬仇喝道:“且慢!你們可知這石屋之中,還有什麼人在內?”段正淳怒道

:“鐘谷主,你若以歹毒手段擺布我兒,須知你自己也有妻女.”鐘萬仇冷清笑道

:“嘿嘿,不錯,我鐘萬仇有妻有女,天幸我沒有兒子,我兒子更不會和我親生女

兒幹那亂倫的獸行.”段正淳臉色鐵青,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鐘萬仇道:

“木婉清是你的私生女兒,是不是?”段正淳怒道:“木姑娘的身世,要你多管什

麼閑事?”

鐘萬仇笑道:“哈哈,那也未必是什麼閑事.大理段氏,天南為皇,獨霸一方

,武林中也是響當當的聲名.各位英雄好漢,大家睜開眼瞧瞧,段正淳的親生兒子

和親生女兒,卻在這兒亂倫,就如禽獸一般的結成夫妻啦!”他向南海鱷神打個手

勢,兩人伸手便去推那擋在石屋的大石.

段正淳道:“且慢!”伸手去攔.葉二娘和雲中鶴各出一掌,分從左右襲來.

段正淳豎掌的擋.高升泰側身斜上,去格雲中鶴的手掌.不料葉雲二人這兩掌都是

虛招,右掌一幌之際,左掌同時反推,也都擊在大石之上.這大石雖有數千斤之重

,但在鐘萬仇,南海鱷神,葉二娘,雲中鶴四人合力推擊之下,登時便滾在一旁.

這一著是四人事先計議定當了的,虛虛實實,段下淳竟然無法攔阻.其實段正淳也

是急于早見愛子,並沒真的如何出力攔阻.但見大石滾開,露出一道門戶,望進去

黑黝黝的,瞧不清屋內情景.

鐘萬仇笑道:“孤男寡女,赤身露體的躲在一間黑屋子里,還能有什麼好事做

出來?哈哈,哈哈,大家瞧明白了!”

鐘萬仇大笑聲中,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披頭散髮,赤裸著上身走將出來,下身只

系著一條短褲,露出了兩條大腿,正是段譽,手中橫抱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縮在他

的懷里,也只穿著貼身小衣,露出了手臂,大腿,背心上雪白粉嫩的肌膚.

保定帝滿臉羞慚.段正淳低下了頭不敢抬起.刀白鳳雙目含淚,喃喃的道:“

冤孽,冤孽!”高升泰解下長袍,要去給段譽披在身上.馬五德一心要討好段氏兄

弟,忙閃身遮在段譽身前.南海鱷神叫道:“王八羔子,滾開!”

鐘萬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突然間笑聲止歇,頓了一頓,驀地里慘聲大叫:

“靈兒,是你麼?”

群豪聽到他叫聲,無不心中一凜,只見鐘萬仇撲向段譽身前,夾手去奪他手中

橫抱著的女子.這時眾人已然看清這女子的面目,但見她年紀比木婉清幼小,身材

也較縴細,臉上未脫童稚之態,那里是木婉清了,卻是鐘萬仇的親生女兒鐘靈.當

群豪初到萬劫谷時,鐘萬仇曾帶她到大廳上拜見賓客,炫示他有這麼一個美麗可愛

的女兒.

段譽迷惘中見到許多人圍在身前,認出伯父和父母都到了,忙脫手放開鐘靈,

任由鐘萬仇抱去,叫道:“媽,伯父,爹爹!”刀白鳳忙搶上前去,將他摟在懷里

,問道:“譽兒,你……你怎麼了?”段譽手足無措,說道:“我……我不知道啊

!”

鐘萬仇萬不料害人反而害了自己,那想得到段譽從石屋中抱將出來的,竟會是

自己的女兒?他一呆之下,放下女兒.鐘靈只穿著貼身的短衣衫褲,斗然見到這許

多人,只羞著滿臉飛紅.鐘萬仇解下身上長袍,將 她裹住,跟著重重便是一掌,

擊得她左頰紅腫了起來,罵道:“不要臉!誰叫你跟這小畜生在一起.”鐘靈滿腹

含冤,哭了起來,一時那里能夠分辯?

鐘萬仇忽想:“那木婉清明明關在石屋之中,諒她推不開大石,必定還在屋內

,我叫她出來,讓她分擔靈兒的羞辱.”大聲叫道:“木姑娘,快出來吧!”他連

叫三聲,石屋內全無聲息.鐘萬仇沖進門去,石屋只丈許見方,一目了然,那里有

半個人影?鐘萬仇氣得幾乎要炸破胸膛,翻身出來,揮掌又向女兒打去,喝道:“

我斃了你這臭丫頭!”

驀地里旁邊伸出一只手掌,無名指和小指拂向他手腕.鐘萬仇急忙縮手相避,

見出手攔阻的正是段正淳,怒道:“我自管教我女兒,跟你有什麼相干?”

段正淳笑吟吟的道:“鐘谷主,你對我孩兒可優待得緊啊,怕他獨自一個兒寂

靜,竟命你令愛千金相陪.在下實在感激之至.既然如此,令愛已是我段家的人了

,在下這可不能不管.”鐘萬仇怒道:“怎麼是你段家的人?”段正淳笑道:“令

愛在這石屋之中服侍小兒段譽,歷時已久.孤男寡女,赤身露體的躲在一間黑屋子

里,還能有什麼好事做出來?我兒是鎮南王世子,雖然未必能娶令愛為世子正妃,

但三妻四妝,有何不可?你我這可不是成了親家麼?哈哈,哈哈,呵呵呵!”鐘萬

仇狂怒不可抑制,撲將過來,呼呼呼連擊三掌.段正淳笑聲不絕,一一化解了開去

.

群豪均想:“大理段氏果是厲害,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將鐘谷主的女兒掉了

包,囚在石室之中.鐘萬仇身大大理,卻無端端的去跟段家作對,那不是自討苦吃

嗎?”

原來這件事正是華赫艮等三人做下的手腳.華赫艮將鐘靈擒入地道,本意是不

令她泄漏了地道的秘密,後來聽到鐘萬仇夫婦對話,才知鐘萬仇和延慶太子安排下

極毒辣的詭計,立意敗壞段氏名聲.三人在地道中低聲商議,均覺察此事牽連重大

,且甚為緊急.一待鐘夫人離去,巴天石當即悄悄鑽出,施工展輕功,踏勘了那石

屋的準確方位和距離,由華赫艮重定地道的路線.眾人加緊挖掘,又忙了一夜,直

到次晨,才掘到了石屋之下.

華赫艮掘入石屋,只見段譽正在斗室中狂奔疾走,狀若瘋顛,當即伸手去拉,

豈知段譽身法既迅捷又怪異,始終拉他不著.巴天石和範驊齊上合圍,向中央擠攏

.石室實在太小,段譽無處可以閃避,華赫艮一把抓住了他手腕,登時全身大震,

有如踫到一塊熱炭相似,當下用力相拉,只盼將他拉入地道,迅速逃走.那知剛一

使勁,體內真氣便向外急涌,妨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巴天石和範驊拉著

華赫艮用力一扯,三人合力,才脫支了“北冥神功”吸引真氣之厄.大理三公的功

力,比之無量劍弟子自是高得多了,又是見機極快,應變神速,饒是如此,三人都

是已嚇出了一身次汗,心中均道:“延慶太子的邪法當真厲害.”再也不敢去踫段

譽身子.

正在無法可施的當兒,屋外人聲喧擾,聽得保定帝,鎮南王等都已到來,鐘萬

仇大聲譏嘲.範驊靈機一動:“這鐘萬仇好生可惡,咱們給他大大的開個玩笑.”

當即除下鐘靈的外衫,給木婉清穿上,再抱起鐘靈,交給段譽.段譽迷迷糊糊的接

過.華赫艮等三人拉著木婉清進了地道,合上石板,那里不有半點蹤跡可尋?

保定帝見侄兒無恙,想不到事情竟演變成這樣,又是欣慰,又覺好笑,一時也

推想不出其中原由,但想黃眉僧和延慶太子比拚內力,已到了千鈞一髮的關頭,稍

有差池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當即回身去看兩人角逐.只見黃眉僧額頭汗粒如豆,一

滴滴的落在棋局之上,延慶太子卻仍是神色不變,若無其事,顯然勝敗已判.

段譽神智一清,也即關心棋局的成敗,走到兩人身側,觀看棋局,見黃眉僧劫

材已盡,延慶太子再打一個動,黃眉僧便無棋可下,勢力非認輸不可.只見延慶太

子鐵杖伸出,便往棋局中點了下去,所指之處,正是當前的關鍵,這一子下定,黃

眉僧便無可救藥,段譽大急,心想:“我且給他混賴一下.”伸手便向鐵杖抓去.

延慶太子的鐵杖剛要點到‘上位’的三七路上,突然間掌心一震,右臂運得正

如張弓滿弦般的真力如飛身奔瀉而出.他這一驚自是不小,斜眼微睨,但見段譽拇

指和食指正捏住了鐵杖杖頭.段譽只盼將鐵杖撥開,不讓他在棋局中的關鍵處落子

,但這根鐵杖竟如鑄定在空中一般,竟是紋絲不動,當即使勁推撥,延慶太子的內

力便由他少商穴而涌入他體內.

延慶太子大驚之下,心中只想:“星宿海丁老怪的他功大法!”當下氣運丹田

,勁貫手臂,鐵杖上登時生出一股強悍絕倫的大力,一震之下,便將段譽的手指震

脫了鐵杖.

段譽只覺半身酸麻,便欲暈倒,身子幌了幾下,伸手扶住面前青石,這才穩住

.但延慶太子所發出的雄渾內勁,卻也有一小半兒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他心

中驚駭,委實非同小可,鐵杖垂下,正好點在‘上位的七八路上.只因段譽這麼一

阻,他內力收發不能自如,鐵杖下垂,尚挾餘勁,自然而然的重重戳落.延慶太子

暗叫:“不好!”急忙提起鐵杖,但七八路的閃叉線上,已戳出了一個小小凹洞.

高手下棋,自是講究落子無悔,何況刻石為枰,陷石為子,內力所到處石為之

碎,如何能下了不算?但這’上‘位的七八路,乃是自己填塞了一只眼.只要稍明

弈理之人,均知兩眼是活,一眼即死.延慶太子這一大塊棋早就已做成兩眼,以此

為攻逼黃眉僧的基地,決無自己去塞死一只活眼之理?然而此子既落,雖為弈理所

無,總是功力內勁上有所不足.

延慶太子暗嘆:“棋差一著,滿盤皆輸,這當真是天意嗎?”他是大有身份之

人,決不肯為此而與匝眉僧再行爭執,當即站起身來,雙手按在青石岩上,注視棋

局,良久不動.

群豪大半未曾見過此人,見他神情奇特,群相注目.只見他瞧了半晌,突然間

一言不發的撐著鐵杖,杖頭點地,猶如踩高蹺一般,步子奇大,遠遠的去了.

驀地里喀喀聲響,青石岩幌了幾下,裂成六七塊散石,崩裂在地,這震爍古今

的一局棋就此不存人世.群豪驚噫出聲,相顧駭然,除了保定帝,黃眉僧,三大惡

人之外,均想:“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尸一般的青袍客,武功竟然這等厲

害.”

黃眉僧僥幸勝了這局棋,雙手據膝,怔怔出神,回思適才種種驚險情狀,心中

始終難以寧定,實不知延慶太子何以在穩操勝券之際,突然將他自己一塊棋中的兩

只眼填塞了一只.難道眼見段正明這等高手到來,生怕受到圍攻,因而認輸逃走嗎

?但他這面幫手也是不少,未必便斗不過.

保定帝和段正淳,高升泰等對這變故也均大惑不解,好在段譽已然救出,段氏

清名絲毫無損,延慶太子敗棋退走,這一役大獲全勝,其中猜想不透的種種細節也

不用即行查究.段正淳向鐘萬仇笑道:“鐘谷主,令愛既成我兒姬妾,日內便即派

人前來迎娶.愚夫婦自當愛護善待,有若親女,你盡管放心好了.”

鐘萬仇正自怒不可遏,聽得段正淳如此出言譏刺,刷的一聲,拔出腰間佩刀,

便往鐘靈頭上砍落,喝道:“氣死我了,我先殺了這賤人再說.”

驀地里一條長長的人影飄將過來,迅速無比的抱住鐘靈,便如一陣風般倏然面

是過,已飄在數丈之外.嗒的一聲響,鐘萬仇一刀砍在地下,瞧抱著鐘靈那人時,

卻是‘窮凶極惡’雲中鶴,怒喝:“你……你幹什麼?”

雲中鶴笑道:“你這個女兒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經砍死了,那就送給我吧.”

說著又飄出數丈.他知別說保定帝和黃眉僧的武功遠勝于己,便段正淳和高升泰,

也均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打定主意抱著鐘靈便溜,眼見巴天石並不在場,自己只

要施展輕功,這些人中便無一追趕得上.

鐘萬仇知他輕功了得,只急得雙足亂跳,破口大罵.保定帝等日前見過他和巴

天石繞圈追逐的身手,這時見他雖然抱著鐘靈,仍是一飄一幌的輕如無物,也都奈

何他不得.

段譽靈機一動,叫道:“岳老三,你師父有命,快將這個小姑娘奪下來.”南

海鱷神一怔,怒道:“媽巴羔子,你說什麼?”段譽道:“你拜了我為師,頭也磕

過了,難道想賴?你說過的話是放屁麼?你定是想做烏龜兒子王八蛋了!”南海鱷

神橫眉怒目的喝道:“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是我師父便怎樣?老子惱將起來,

連你這師父也一刀殺了.”段譽道:“你認了便好.這個姓鐘的小姑娘是我妻子,

就是你的師娘,快去給我奪回來.這雲中鶴侮辱她,就是辱你師娘,你太也丟臉了

,太不是英雄好漢了.”

南海鱷神一怔,心想這話倒也有理,忽然想起木婉清是他妻子,怎麼這姓鐘的

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了?問道:“究竟我有幾個師娘?”段譽道:“你別多問,總

而言之,倘若你奪不回你這個師娘,你就太也丟失臉.這里許多好漢個個親眼有看

見,你連第四惡化人雲中鶴也斗不過,那你就降為第五惡人,說不定是第六惡化人

了.”要南海鱷神排名在雲中鶴之下,那比殺了他的頭還要難過,一聲狂吼,拔足

便向雲中鶴趕去,叫道:“快放下我師娘來!”

雲中鶴縱身向前飄行,叫道:“岳老三真是大傻瓜,你上了人家大當啦!”南

海鱷神最愛自認了不起,雲中鶴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說他上了人家的當,更令他怒火

沖天,大叫:“我後老二怎會上別人的當?”當即提氣急追.兩人一前一後,片刻

間已轉過了山坳.

鐘萬仇狂怒中刀砍女兒,但這時見女兒為惡徒所擒,畢竟父女情深,又想到妻

子問起時無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保定帝當下和群豪作別,一行離了萬劫谷,逕回大理城,一齊來到鎮南王府.

華赫艮,範驊,巴天石三人從府中迎將出來,身旁一個少女衣飾華麗,明媚照人,

正是木婉清.

範驊向保定帝稟報華赫艮挖掘地道,將鐘靈送入石屋之事,于救出木婉清一節

卻含糊帶過.眾人才知鐘萬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原來竟因如此,盡皆大笑.

那‘陰陽和合散’藥性雖然猛烈,卻非毒藥,段譽和木婉清服了些清瀉之劑,

又飲了幾大碗冷水,便即消解.

午間王府設宴.眾人在席上興高采烈的談起萬劫谷之事,都說此役以黃眉僧與

華赫艮兩人功勞最大,若不是黃眉僧牽制住了段延慶,則挖掘地道非給他發覺不可

.

刀白鳳忽道:“華大哥,我還想請你再辛苦一趟.”華赫艮道:“王妃吩咐,

自當遵命.”刀白鳳道:“請你派人將這條地道去堵死了.”華赫艮一怔,應道:

“是.”卻不明她的用意.刀白鳳向段正淳瞪了一眼,說道:“這條地道通入鐘夫

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們這里有一位仁兄,從此天天晚上要去鑽地道.”眾

人哈哈大笑.

木婉清隔不多久,便向段譽偷眼瞧去,每當與他目光相接,兩人立即轉頭避開

.她自知此生此世與他已休想成為夫婦,想起這幾天兩人石子屋共處的情景,更是

黯然神傷.只聽眾人談論鐘靈要成為段譽的姬妾,又說她雖給雲中鶴擒去,但南海

鱷神與鐘萬仇兩人聯手,定能將她救回,又聽保定帝吩咐褚古傅朱四人,飯後即去

打探鐘靈的訊息,設法保護,木婉清越聽越怒,從懷中摸出一只小小金盒,便是當

日鐘夫人要段譽來求父親相救鐘靈的信物,伸手遞到段正淳面前,說道:“甘寶寶

給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什麼?”木婉清怒道:“是鐘靈這小丫頭的生辰八字.”

持著金盒將段譽一指,又道:“甘寶寶叫他給你.”

段正離接了過來,心中一酸,他早認得這金盒是當年自己與甘寶寶定情之夕給

她的,打開盒蓋,見盒中一張小小紅紙,寫著:“已未年十二月初五丑時”九個小

字,字跡歪歪斜斜,正是甘寶寶的手筆.

刀白鳳冷冷地道:“那好得很啊,人家反女兒的生辰八字也送過來了.”

段正淳翻過紅紙,只見背後寫著幾行極細的小字:“傷心苦候,萬念俱灰.然

是兒不能無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來.迫不得已,于乙未年五月歸于鐘氏

.”字休縴細,若非凝目以觀,幾乎看不出來.段正淳想起對甘寶寶辜負良深,眼

眶登時紅了,突然間心仿一動,頃刻間便明明了這幾行字的含義:“寶寶于乙未年

五月嫁給鐘萬仇,鐘靈卻是該年十二月初五生的,多半便不是鐘萬仇的女兒.寶寶

苦苦等候我不至,說‘是兒不能無父’,又說‘迫不得已’而嫁,自是因為有了身

服,不能未嫁生兒.那麼鐘靈這孩兒卻是我的女兒.正是……正是那時候,十六年

前的春天,和她歡好未滿一月,便有了鐘靈這孩兒……”想明白此節,脫口叫道:

“啊喲,不成!”

刀白鳳問道:“什麼不成?”段正淳搖搖頭,苦笑道:“鐘萬 仇這家伙……

這家伙心術太壞,安排了這等毒計,陷害我段氏滿門,咱們決不能……決不能跟他

結成親家.此事無論如何不可!”刀白鳳聽他這幾句吞吞吐吐,顯然是言不由衷,

將他手中的紅紙條接過來一看,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

原來……原來,哈哈,鐘靈這小丫頭,也是你的私生女兒.”怒氣上沖,反手就是

一掌.段正淳側頭避開.

廳上眾人俱都十分尷尬.保定帝微笑道:“既是如此,這事也只好作為罷論了

……”

只見一名家將走到廳口,雙手捧著一張名帖,躬身說道:“虎牢關過彥之過大

爺求見王爺.”段正淳心想這過彥之是伏牛派掌門柯百歲的大弟子,外號叫作‘追

魂鞭’,據說武功頗為了得,只是跟段家素無往來,不知路遠迢迢的前來何事,當

即站起身來,向保定帝道:“這人不知來幹什麼,兄弟出去瞧瞧.”

保定帝微笑點頭,心想:“這‘追魂鞭’來得巧,你正好乘機脫身.”

段正淳走出花廳,高升泰與褚,古,傅,朱跟隨在後.踏進大廳,只見一個身

材高大的中年漢子坐在西首椅上.那人一身喪服,頭戴訂冠,滿臉風塵之色,雙目

紅腫,顯是家有喪事,死了親人,見到段正淳進廳,便即站起,躬身行禮,說道:

“河南過彥之拜會見王爺.”段正淳還禮道:“過老師光臨大理,小弟段正淳未曾

遠迎,還乞恕罪.”過彥之心想:“素聞大理段氏兄弟大富大貴而不驕,果然名不

虛傳.”說道:“過彥之草野匹夫,求見王爺,實是冒昧.“段正淳道:”‘王爺

’爵位僅為俗人而設.過老師的名頭在下素所仰慕,大家兄弟相稱,不必拘這虛禮

.”引見高升泰後,三人分賓主坐下.

過彥之道:“王爺,我師叔在府上寄居甚久,便請告知,請出一見.”段正淳

廳道:“過兄的師叔?”心想:“我府里那里有什麼杖牛派的人物?”過彥之道:

“敝師叔改名換姓,借尊府避難,未敢向王爺言明,實是大大的不敬,還請王爺寬

洪大量,不予見怪,在下這里謝過了.”說著站起來深深一揖.段正淳一面還禮,

一面思索,實想不起他師叔是誰?

高升泰也自尋思:“是誰?是誰?”驀地里想起了那人的外號和姓氏,心道:

“必定是他!”向身旁家丁道:“到帳房去對霍先生說,河南追魂鞭過大爺到了,

有要緊事稟告‘金算盤’崔崔老前輩,請他到大廳一敘.”

那家丁答應了進去.過不多時,只聽得後堂踢踢蹋蹋腳步聲響,一個人拖泥帶

水的走來,說道:“你這一下子,我這口閑飯可就吃不成了.”

段正淳聽到‘金算盤崔老前輩’這七字,臉色微變,心道:“難道‘金算盤崔

百泉’竟是隱跡于此?我怎地不知?高賢弟卻又不跟我說?”只見一個形貌猥瑣的

老頭兒笑嘻嘻的走出來,卻是帳房中相助昭管雜務的霍先生.此人每日不是在醉鄉

之中,理是與下人賭錢,最是憊懶無聊,帳房中只因他錢銀面上倒十分規矩,十多

年來也就一直容他胡混.段正淳大是驚訝:“這霍先生當真便是崔百泉?我有眼無

珠,這張臉往那里擱去?”幸好高升泰一口便叫了出來,過彥之還道鎮南王府中早

已眾所知曉.

那霍先生本是七分醉,三分醒,顛顛倒倒的神氣,眼見過彥之全身喪服,不由

得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過彥之搶上幾步,拜倒在地,放聲大哭,

說道:“崔師叔,我師……師父給人害死了.”那霍先生崔百泉神色立變,一張焦

黃精瘦的臉上霎時間全是陰鷙戒備的神氣,緩緩的道:“仇人是誰?”過彥之哭道

:“小侄無能,訪查不到仇人的確訊,但猜想起來,多半是姑甦慕容家的人物.”

崔百泉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恐懼之色,但懼色霎息即過,沉聲道:“此事須得從長計

議.”

段正淳和高升泰對望一眼,均想:“‘北喬峰,南慕容’,他伏牛派與姑甦慕

容氏結上了怨家,此仇只怕難報.”

崔百泉神色慘然,向過彥之道:“過賢侄,我師兄如何身亡歸西,經過情由,

請你詳述.”過彥之道:“師仇如同父仇,一日不報,小侄寢食難安.請師叔即行

上道,小侄沿途細稟,以免耽誤了時刻.”崔百泉鑒貌辨色,知他是嫌大廳上耳目

人多,說話不便,倒不爭在這一時三刻的相差,心下盤算:“我在鎮南王府寄居多

年,不露形跡,那料到這位高侯爺早就看破了我的行藏.我若不向段王爺深致歉意

,便是大大得罪了段家.何況找姑甦慕容氏為師兄報仇,決非我一力可辦,若得段

家派人相助,那便判然不同,這一敵一友之間,出入甚大.”突然走到段正淳身前

,雙膝跪地,不住磕頭,咚咚有聲.

這一下可大出眾人意料之下,段正淳忙伸手相扶,不料一扶之下,崔百泉的身

子竟如釘在地下般,牢牢不動.段正淳心道:“好酒鬼,原來武功如此了得,一向

騙得我苦.”勁貫雙臂,往上一抬.崔百泉也不再運力撐拒,乘勢站起,剛站直身

子,只感周身百骸說不出的難受,有如一葉小舟在大海中猛受風濤顛簸之苦,情知

是段正淳出手懲戒.他想我若運功抵御,鎮南王這口氣終是難消,說不定他更疑心

我混入王府臥底,另有奸惡圖謀,乘著體內真氣激蕩,便即一交坐倒,索性順勢仰

天摔了下去,模糊狼狽已極,大叫:“啊喲!”

段正淳微微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拉中帶捏,消解了他體內的煩惡.

崔百泉道:“王爺,崔百泉給仇人逼得無路可走,這才厚顏到府上投靠,托庇

于王爺的威名之下,總算活到今日.崔百泉未曾向王爺吐露真相,實是罪該萬死.

高升泰接口道:“崔兄何必太謙?王爺早已知道閣下身份來歷,崔兄既是真人

不露相,王爺也不叫破,別說王爺知曉,旁人何償不知?那日世子對付南海鱷神,

不是拉著崔兄來充他師父嗎?世子知道合府之中,只有崔兄才對付得了這姓岳的惡

人.”其實那是段譽拉了崔百泉來冒充師父,全是誤打誤撞,只覺府中諸人以他的

形貌最是難看猥崽,這才拉他來跟南海鱷神開個玩笑.但此刻崔百泉聽來,卻是深

信不疑,暗自慚愧.

高升泰又道:“王爺素來好客,別說崔兄于我大理絕無惡意陰謀,就算有不利

之心,王爺也當大量包容,以慶相待到.崔兄何必多禮?”言下之意是說,只因你

並無劣跡惡行,這才相容至今日,否則的話,早已就料理了你.

崔百泉道:“高侯爺明鑒,話雖如此說,但姓崔的何以要投靠王府,于告辭之

先務須陣明才是,否則太也不夠光明.只是此事牽涉旁人,崔百泉斗膽請借一步說

話.”

段正淳點了點頭,向過彥之道:“過兄,師門深仇,事關重大,也不忙在這一

時三刻.咱們慢慢商議不遲.”過彥之還未答應,崔百泉已搶著道:“王爺吩咐,

自當遵命.”

這時一名家將走到廳口躬身道:“啟稟王爺,少林寺方丈派遣兩位高僧前來下

書.”少林寺自唐初以來,即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段正淳一聽,當即站起,走到

滴水檐前相迎.

只見兩名中年僧人由兩名家將引導,穿過天井.一名形貌乾枯的僧人躬身合什

,說道:“少林寺小僧慧真,慧觀,參見王爺.”段正淳抱拳還禮,說道:“兩位

遠道光臨,可辛苦了,請廳上奉茶.”

來到廳上,二僧卻不就座.慧真說道:“王爺,貧僧奉敝寺方丈之命,前來呈

上書信,奉致保定皇爺和鎮南王爺.”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沒紙包裹,一層層的解

開,露出一封面黃皮書信,雙手呈給段正淳.

段正淳接過,說道:“皇兄便在此間,兩位正好相見.”向崔百泉與過彥之道

:“兩位請用些點心,待會再行詳談.”當下引著慧真,慧觀入內.

其時保定帝已在暖閣中休矩,正與黃眉僧清敬對談,段譽坐在一旁靜聽,見到

慧真,慧觀進來,者站起身來.段正淳送過書信,保定帝拆開一看,見那信是寫給

他兄弟二人的,前面說了一大段什麼‘主慕英名,無由識荊’,‘威鎮天南,仁德

廣被’,‘萬民仰望,豪杰歸心’,‘闡護佛法,宏揚聖道’等等的客套話,但說

到正題時,只說:“敝師弟玄悲禪師率徒四人前來貴境,謹以同參佛祖,武林同道

之誼,敬懇賜予照拂.”下面署名的是‘少林禪寺釋子玄慈合什百拜’.

保定帝站著讀信,意思是敬重少林寺,慧真和慧觀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垂手侍立

.保定帝道:“兩位請坐.少林方丈既有法諭,大家是佛門弟子,武林一脈,但教

力所能及,自當遵命令.玄悲大師明曉佛學,武功深湛,在下兄弟素所敬慕,不知

大師法駕何時光臨?在下兄弟掃榻相候.”

慧真,慧觀突然雙膝跪地,咚咚咚咚的磕頭,跟著便痛哭聲失聲.

保定帝,段正淳都是是一驚,心道:“莫非玄悲大師死了.”保定帝伸手扶起

,說道:“你我武林同道,不能當此大禮.”慧真站直身子,果然說道:“我師父

圓寂了.”保定帝心想:“這能書信本是要玄悲大師親自送來的,莫非他死在大理

境內?”說道:“玄悲大師西歸,佛家門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實深悼惜.不

知玄悲大師于何日圓寂?”

慧真道:“方丈師伯月前得到訊息,‘天下四大惡人’要來大理跟皇爺與鎮南

王為難.大理段氏威鎮天南,自不懼他區區‘四大惡人’,但恐兩位不知,手下的

執事部虱中了暗算,因此派我師父率同四名弟子,前來大理稟告皇爺,並聽由差遣

.”

保定帝好生感激,心想:“無怪少林派數百年來眾所敬服,玄慈方丈以天下武

林安危為己任,我們中無在南鄙,他竟也關心及之.他信上說要我們照拂玄悲大師

師徒,其實卻是派人來報訊助拳.”當即微微躬身,說道:“方丈大師隆情厚意,

我兄弟不知何以為報.”

慧夫道:“皇爺太謙了.我師徒兼程南來,上月廿八,在大理陸涼州身戒寺掛

單,那知道廿九清晨,我們師兄弟四人起身,竟見到師父……我們師父受人暗算,

死在身戒寺的大殿之上……”說到這里,已然嗚咽不能成聲.

保定帝長嘆一聲,問道:“玄悲大師是中了歹毒暗器嗎?”慧真道:“不是.

”保定帝與黃眉僧,段正淳,高升泰四人均有詫異之色,都想:“以玄悲大師的武

功,若不是身中見血封喉的暗哭,就算敵人在背後忽施突襲,也決不會全無抗拒之

力,就此斃命.大理國中,又有那一個邪派高手能有這般本領下此毒手?”

段正淳道:“今兒初三,上月廿八晚間是四天之前.譽兒被服擒入萬劫谷是廿

七晚間.”保定帝點頭道:“不是‘四大惡人’.”段延慶這幾日中都在萬劫谷,

決不能分身到千里之外的陸涼州去殺人,何況即是段延慶,也未必能無聲無息的一

下子就打死了玄悲大師.

慧真道:“我們扶起師父,他老人家身子冰冷,圓寂已然多時,大殿上也沒動

過手的痕跡.我們追出寺去,身戒寺的師兄們也幫同搜尋,但數十里內找不到凶手

的半點線索.”

保定帝黯然道:“玄悲大師為我段氏而死,又是在大理國境內遭難,在情在理

,我兄弟決不能軒身事外.”

慧真,慧觀二僧同時跪下叩謝.慧真又是道:“我師兄弟四人和身戒寺方丈五

葉大師商議之後,將師父遺體暫棲在身戒寺,不敢就此火化,以便日後掌門師伯栓

視.我兩個師兄趕回少林寺稟報掌門師伯,小僧和慧觀師弟趕來大理,向皇爺與鎮

南王稟報.”

保定帝道:“五葉方丈年高德劭,見識淵博,多知武林掌故,他老人家如何說

?”

慧真道:“五葉方丈言道:十之八九,凶手是姑甦慕容家的人物.”

段正淳和高升泰對望一眼,心中都道:“又是‘姑甦慕容’!”

黃眉僧一直靜聽不語,忽然插口道:“玄悲大師可是胸口中了敵人的一招‘大

韋陀杵’而圓寂麼?”慧真一驚,說道:“大師所料不錯,不知如何……如何……

”黃眉僧道:“久聞少林玄悲大師‘大韋陀杵’功夫乃武林的一絕,中人後對方肋

骨根根斷折.這門武功厲害自然是厲害的終究太過霸道,似乎非我佛門弟子……唉

!”段譽插嘴道:“是啊,這門功夫太過狠辣.”

慧真,慧觀聽黃眉僧評論自己師父,心下已是不滿,但敬他是前輩高僧,不敢

還嘴,待聽段譽也在一旁多嘴多舌,不禁都怒目瞪視.段譽只當不見,毫不理會.

段正淳問道:“師兄怎樣知玄悲大師中了‘大韋陀杵’而死?”黃眉僧嘆道:

“身戒寺方太五葉大師料定凶手是姑甦慕容氏,自然不是胡亂猜測的.段二弟,姑

甦慕容氏有一句話,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聽見過麼?”段正淳沉吟

道:“這句話倒也曾聽見過,只是不大明白其中含意.”黃眉僧喃喃的道:“以彼

之道,還施彼身.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臉上突然間閃過一絲獻詞懼之色

.保定帝,段正淳和他相識數十年,從未見他生過懼意,那日他與延太太子生死相

搏,明明已經落敗,雖然狼狽周章,神色卻仍坦然,此刻竟然露出懼色,可見對手

實是非同小可.

暖閣中一時寂靜無聲.過了半晌,黃眉僧緩緩的道:“老僧聽說世間確有慕容

博這一號人物,他取名為‘博’,武功當真淵博到了極處.似乎武林中不論那一派

那一家的絕技,他無一不精,無一不會.更廳的是,他若要制人死命,必是使用那

人的成名絕技.”段譽道:“這當真匪夷所思了,天下有這許許多多武功,他又怎

學得周全?”黃眉僧道:“賢侄此言亦是不錯,學如淵海,一人如何能夠窮盡?可

是慕容博的仇人原亦不多.聽說他若學不會仇人的絕招,不能用這絕招致對方的死

命,他就不會動手.”

保定帝道:“我也聽說過中原有這樣一位奇人.河北駱氏三雄善使飛錐,後來

三人都身中飛錐喪命.山東章虛道人殺人時必定斬去敵人四肢,讓他哀叫半日方死

.這章虛道人自己也遭此慘報,慕容博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八個字,就是從

章虛道人口中傳出來的.”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濟南鬧市之中,不知有多少人

圍觀章虛道人在地下翻滾號叫.”他說到這里,似乎依稀見到章虛道人臨死時的慘

狀,臉色間既有不忍,又有不滿之色.

段正淳點頭道:“那就是了.”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過彥之過大爺的師父

柯百歲,聽說擅用軟鞭,鞭上的勁力卻是純剛一路,殺敵時往往一鞭擊得對方頭蓋

粉碎,難道他……他……”擊掌三下,召來一名侍僕,道:“請崔先生和過大爺到

這里,說我有事相商.”那侍僕應道:“是!”但他不知崔先生是誰,遲疑不走.

段譽笑道:“崔先生便是帳房中那個霍先生.”那侍僕這才大聲應了一個“是”,

轉身出去.

不多時崔百泉和過彥之來到暖閣.段正淳道:“過兄,在下有一事請問,尚盼

勿怪.”過彥之道:“不敢.”段正淳道:“請問令師柯老前輩如何中人暗算?是

拳腳還是兵刃上受了致命之傷.”過彥之突然滿臉通紅,甚是慚愧,囁嚅半晌,才

道:“家師是傷在軟鞭的一招‘天靈千裂’之下.凶手的勁力剛猛異常,縱然家師

自己,也不能……也不能……”

保定帝,段正淳,黃眉僧等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一凜.

慧真走到崔百泉和過彥之跟前,合什一禮,說道:“貧僧師兄弟和兩位敵愾同

分,若不滅了姑甦慕容……”說到這里,心想是否能滅得姑甦慕容氏,實在難說,

一咬牙,說道:“貧僧將性命交在他手里便了.”過彥之雙目含淚,說道:“少林

派和姑甦慕容氏也結下深仇麼?”慧真便將師父玄悲如何死在慕容氏手下之事簡略

說了.

過彥之神色悲憤,咬牙痛恨.崔百泉卻是垂頭喪氣的不語,似乎渾沒將師兄的

血仇放在心上.慧觀和尚沖口說道:“崔先生,你怕了姑甦慕容氏麼?”慧真忙喝

:“師弟,不得無禮.”崔百泉東邊瞧瞧,西邊望望見,似怕隔牆有耳,又似怕有

極厲害的敵人來襲,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慧觀哼的一聲,自言自語:“大丈夫死

就死了,又有什麼好怕的?”慧真也頗不以崔百泉的膽層為然,對師弟的出言沖撞

就不再制止.

黃眉僧輕輕咳嗽一聲,說道:“這事……”崔百泉全身一抖,跳了起來,將幾

上的一只茶碗帶翻了,乒乓一聲,在地下打得粉碎.他定了定神,見眾人目光都瞧

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面紅耳赤,說道:“對不住,對不住!”過彥之皺著眉頭,俯

身拾起茶杯碎片.

段正淳心想:“這崔百泉是個膿包.”向黃眉僧道:“師兄,怎樣?”

黃眉僧喝了一口茶,緩緩的道:“崔施主想來曾見過慕容博?”崔百泉聽到‘

慕容博’三字,‘哦’的一聲驚呼,雙手撐在椅上,顫聲道:“我沒有……是……

是見過……沒有……”慧觀大聲道:“崔先生到底見過慕容博,還是沒見過?”崔

百泉雙目向空瞪視,神不守舍,段正淳等都是暗暗搖頭.過彥之見師叔如此在人前

出丑,更加的尷尬難受.過了好一會.崔百泉才顫聲道:“沒有……嗯……大概…

…好像沒有……這個……”

典眉僧道:“老衲曾有一件親身經歷,不妨說將出來,供各位參詳.說來那是

四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時老衲年輕力壯,剛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也闖下了一點名聲

.當真是初生牛犢兒不畏虎,只覺天下之大,除了師父之外,誰也不及我的武藝高

強.那一年我護送一位任滿回籍的京官和家眷,從汴梁回山東去,在青豹崗附近折

山坳中遇上了四名盜匪.這四個匪徒一上來不搶財物,卻去拉那京官的小姐.老衲

當時年少氣盛,自是容情不得,一出手便是辣招,使出金剛指力,都是一指刺入心

窩,四名匪徒哼也沒哼,便即一一斃命.

“我當時自覺不可一世,口沫橫飛的向那京官夸口,說什麼‘便再來十個八個

大盜,我也一樣的用金剛指送了他們性命.’便在那時,只聽得蹄聲得得,有兩人

騎著花驢從路旁經過.忽然騎在花驢背上的一人哼了一聲,似乎是女子聲音,哼聲

中卻充滿輕蔑不屑之意.我轉頭看去,見一匹驢上坐的是個三十六七歲的婦人,另

一匹驢上則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清目秀,甚是俊雅,兩人都全身縞素,服著重

孝.卻聽那少年道:‘媽,金剛指有什麼了不起,卻在這兒胡吹大氣!’”

黃眉僧的出身來歷,連保定實兄弟都不深知.但他在萬劫谷中以金剛指力劃石

為局,陷石成子,和延慶太子搏斗不屈,眾人均十分敬仰,而他的金剛指力更是無

人不服,這時聽他述說那少年之言,均覺小小孩童,當真胡說八道.

不料黃眉僧輕輕嘆了口氣,接著道:“當時我聽了這句話雖然氣惱,但想一個

黃口孺子的胡言何足計較?只向他怒目瞪了一眼,也不理睬.卻聽得那婦人斥道:

‘這人的金剛指是福建蒲田達摩下院的正宗,已有三成火候.小孩兒家懂得什麼?

你出指就沒他這般準.’

“我一聽之下,自然又驚又怒.我的師門淵源江湖上極少人知,這少婦居然一

口道破,而說我的金剛指力只有三成火候,我當然大不服氣.唉,其實那時候我太

也不知天高地厚,以其時的功力而論,說我有三成火候,還是說得高了,最多也不

過二成六七分而已.我便大聲道:‘這位夫人尊姓?小覷在下的金剛指力,是有意

賜教數招麼?’那少年勒住花驢,便要答話.那少婦忽然雙目一紅,含淚欲洋,說

道:‘你爹臨終時說過什麼話來.你立時便忘了麼?’那少年道:‘是,孩兒不敢

忘記.’兩人揮鞭催驢,便向前奔.

“我越想越不服,縱馬追了上去,叫道:‘喂!胡說八道的指摘別人武功,若

不留下數招,便想一走了之嗎?’我騎的是匹腳力極快的好馬,說話之間,已越過

兩匹花驢,攔在二人之前.那婦人向那少年道:‘你瞧,你隨口亂說,人家可不答

應了.’那少年顯然對母親很孝順,再也不敢向我瞧上一眼.我見他們怕了我,心

想孤兒寡婦,勝之不武,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但聽那婦人的語氣,這少年似乎也

會金剛指力.我這門功夫足花了十五年苦功,方始練成,這小小孩童如何能會?自

然是胡吹大氣,便道:‘今日便放你們走路,以後說話可得小心些.’

“那婦人仍是正眼也不進我瞧上一眼,向那少年道:‘這位叔叔說得不錯,以

後你說話可得小心些.’倘若就此罷休,豈不極好?可是那時候我年少氣盛,勒馬

讓在道邊,那少婦縱驢先行,那少年一拍驢身,胯下花驢便也開步,我揚起馬鞭,

向花驢臀上抽去,大笑道:‘快快走吧!’馬鞭距那花驢臀邊尚有尺許,只聽得嗤

的一聲,那少年回身一指,指力凌空而來,將我的馬鞭蕩得飛了出去.這一下可將

我嚇得呆了,他這一指指力凌厲,遠勝于我.

“只聽那婦人道:‘既出了手,便得了結.’那少年道:‘是.’勒轉花驢,

向我沖過來.我伸左掌使一招‘攔雲手’向他推去,突然間嗤的一聲,他伸指戳出

,我只覺左邊胸口一痛,全身勁力盡失.”

黃眉僧說到這里,緩緩解開僧袍,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來,只見他左邊胸口對

準心髒處有個一寸來深的洞孔.洞孔雖已結疤,仍可想像到昔日受創之重.所奇者

這創口顯已深及心髒,他居然不死,還能活到今日,眾人都不禁駭然.

黃眉僧指著自己右邊胸膛,說道:“諸位請看.”只見該處皮肉不住起伏跳動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他生具異相,心髒偏右而不偏左,當年死里逃生,全由于此

.

黃眉僧縛好僧袍上的布帶,說道:“似這等心髒生于右邊的情狀,實是萬中無

一.那少年見一指戳中我的心口,我居然並不立時喪命,將花驢拉開幾步,神色極

是詫異.我見自己胸口鮮血泊泊流出,只道性命已是不保,那里還有什麼顧忌,大

聲罵道:‘小賊,你說會使金剛指,哼哼!達摩下院的金剛指,可有傷人見血卻殺

不了人的麼?你這一指手法根本就不對,也決不是金剛指.’那少年縱身上前,又

想伸指戳來,那時我全無抗=御之能,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不料那婦人揮出手中

馬鞭,卷住了少年的手臂.我迷迷糊糊之中,聽得她在斥責兒子:‘姑甦姓慕容的

,那有你這等不爭氣的孩兒?你這指力既沒練得到家,就不能殺他,罰你七天之內

……’到底罰他七天之內怎麼樣,我已暈了過去,沒能聽到.”

崔百泉顫聲問道:“大……大師,以後……以後你再遇到他們沒有?”

黃眉僧道:“說來慚愧,老衲自從經此一役,心灰意懶,只覺人家小小一個少

年,已有旭此造詣,我便再練一輩子武功,也未必趕他得上.胸口傷勢痊愈後,便

離了大宋國境,遠來大理,托庇于段皇爺的治下,過得幾年,又出了家.老僧這些

年來雖已參司生死,沒再將昔年榮辱放在心上,但偶而回思,不免猶有餘悸,當真

是驚弓之鳥了.”

段譽問道:“大師,這少年若是活到今日,差不多有六十歲了,他就是慕容博

嗎?”

黃眉僧搖頭道:“說來慚愧,老衲不知.其實這少年當時這一指是否真是金剛

指,我也沒看清楚,只覺得出手不大像.但不管是不是,總之是厲害得很,厲害得

很……”

眾人默然不語,對崔百泉鄙視之心都收起了大半,均想以黃眉僧這等武功修為

,尚自對姑甦慕容氏如此忌憚,崔百泉嚇得神不守舍,倒也情有可原.

崔百泉說道:“黃眉大師這等身份,對往事也毫不隱瞞,姓崔的何等樣人,又

怕出什麼丑了?在下本來就要將混入鎮南王府的原由,詳細稟報聯合會下和王爺,

這里都不是外人,在下說將出來,請眾位一起參詳.”他說了這幾句話,心情激蕩

,已感到喉乾舌燥,將一碗茶喝得碗底向天,又將過彥之那碗茶也端過來喝了,才

繼續道:“我……我這件事,是起……起于十八年前……”他說到這里,不禁往窗

外望了望.

他定了定神,才又道:“南陽府城中,有一家姓蔡的土豪,為富不仁,欺壓良

民.我柯師哥有個朋友遭他陷害,全家都死在他的手里.”過彥之道:“師叔,你

說的是蔡慶圖這賊子?”崔百泉道:“不錯.你師父說起蔡慶圖來,常自切齒痛恨

.你師父向官府遞了狀子告了幾次,都被蔡慶圖使錢將官司按了下來.你師父若能

動動軟鞭,要殺了這蔡慶圖原是不費吹灰之力,但他在江湖上雖然英雄氣概,在本

鄉本土有家有業,自來不肯做觸犯王法之事.我崔百泉可不同了,偷雞摸狗,嫖舍

賭錢,殺人放火,什麼事都幹.這一晚我惱將起來,便摸到蔡慶圖家中,將他一家

三十餘口全宰了個乾淨.

“我從大門口殺起,直殺到後花園,連花匠婢女都一個不留.到得園中,只見

一座小樓的窗上兀自透出燈火.我奔上樓去,踢開房門,原來是間書房,四壁一架

的擺滿了書,一對男女並肩坐在桌旁,正在看書.

“那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相貌俊雅,穿著書生衣巾.那女的年紀較輕,背向

著我,瞧不見她的面貌,但見她穿著淡綠輕衫,燭光下看去,顯得挺俊俏的,他奶

奶的……”他本來說得甚是斯文,和他平時為人大不相同,那知突然之間來了一句

污言,眾人都是一愕.崔百泉卻渾沒知覺,續道:“……我一口氣殺了三十幾個人

,興致越來越高,忽然見到這對狗男女,他奶奶的,覺得有些古怪.蔡慶圖家中的

人個個粗暴凶惡,怎麼忽然鑽出這一對清秀的狗男女來?這不像戲文里的唐明皇和

楊貴妃麼?我有點奇怪,倒沒想動手就殺了他們.只聽得那男的說道:‘娘子,從

龜妹到武王,不該這麼排列.’”

段譽聽到“從龜妹到武王”六字,尋思:“什麼龜妹,武王?”一轉念間,便

即明白:“啊,是‘從龜妹到無妄’,那男子在說易經,”登時精神一振.

聽崔百泉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會,說道:‘要是從東北角上斜行大哥,再

轉姊姊,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譽心道:“大哥?姊姊?啊,那是‘大過’,

‘既濟’.”跟著一驚:“這女子說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過位軒

略偏,並未全對.難道這女子和山洞中的神仙姊姊竟有什麼關聯?”

崔百泉續道:“我聽他夫婦二人講論不休,說什麼烏龜妹子,大舅子,小姊姊

,不耐煩起來,大聲喝道:‘兩個狗男女,你奶奶的,都給我滾出來!’不料這兩

人好像都是聾子,全沒聽到我的話,仍是目不轉睛的瞧著那本書.那女子細聲細氣

的道:‘從這里到姊姊家,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

到你姥姥家,見你們的十八代祖宗去吧!’正要舉步上前,那男的忽然雙手一拍,

大笑道:‘妙極,妙極!姥姥為坤,十八代祖宗,喂,二九一十八,該轉坤位.這

一步可想通了!’他順手抓起書桌上一個算盤,不知怎樣,三顆算盤珠兒突然飛出

,我只感胸口一陣疼痛,身子已然釘住,再也動彈不得了.

這兩人對我仍是不加理會,自顧自談論他們的小哥哥,小畜生,我心中可說不

出的害怕.在下匪號‘金算盤’,隨身攜帶一個黃金鑄成的算盤,其中裝有機括,

七十七枚算珠隨時可用彈簧彈出,可是眼見書桌上那算盤是紅木所制,平平無奇,

中間的一檔竹柱已斷為數截,顯然他是以內力震斷竹柱,再以內力激動算珠射出,

這功夫當真他奶奶的了不起.

“這一男一女越說越高興,我卻越來越害怕.我在這屋子里做下了三十幾條人

命的大血案,偏偏僵在這里,動是動不得,話又說不出,我自己殺人抵命,倒也罪

有應得,可是這麼一來,非連累到我柯師兄不可.這兩個多時辰,真比受了十年二

十年的苦刑還要難過.直等到四處雞啼聲起,那男子才笑了笑,說道:‘娘子,下

面這幾步,今天想不出來了,咱們走吧!’那女子道:‘這位金算盤崔老師幫你想

出了這一步妙法,該當酬謝他什麼才是!’我又是一驚,原來他們早知道我的姓名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且讓他多活幾年.下次遇著再取他性命吧!他膽敢罵你

罵我,總不成罵過就算.’說著收起了書本,跟著左掌回轉,在我背心上輕輕一拂

.解開了我的空道.這對男女就從窗中躍了出去.我一低頭,只見胸口衣衫上破了

三個洞也,三顆算盤珠整整齊齊的釘在我胸口,真是用尺來量,也不容易準得這麼

厘毫不差.喏喏喏,諸位請瞧瞧我這副德行.”說著解開了衣衫.

眾人一看,都忍不住失笑.但見兩顆算盤珠恰好嵌在他兩個乳頭之上,兩乳之

間又是一顆,事隔多年,難得他竟然並不設法起出.

崔百泉搖搖頭,扣起衫鈕,說道:“這三顆粒算盤珠嵌在我身上,這罪可受得大了

.我本想用小刀子挖了出來,但微一用力,撞動自己穴道,立時便暈了過去,非得

兩個時辰不能醒轉.慢慢用挫傷刀或沙紙來挫,來擦嗎?還是疼我爺爺奶奶的亂叫

.這罪孽陰魂不散,跟定了我,只須一變天要下雨,我這三個地方就痛得他媽的好

不難熬,真是比烏龜殼兒還靈.”眾人不由得又是駭異,又是好笑.

崔百泉嘆了口氣道:“這人說下次見到再取我性命.這性命是不能讓他取去的

,可是只要遇上了他,不讓他取也是不成.唯一的法子只有不讓他遇上.事出無奈

,只好遠走高飛,混到鎮南王爺的府上來,這里有段王爺,高侯爺,褚朋友這許多

高手在,終不成眼睜睜的袖手不顧,讓我送了性命.這三顆撈什子嵌在我胸口上,

一當痛將起來,只有拚命喝酒,胡里胡涂的熬一陣.什麼雄心壯志,傳宗接代,都

他媽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眾人均勻想:“此人的遭際和黃眉僧其實大同小異,只不過一個出家為僧,一

個隱性埋名而已.”段譽問道:“霍先生,你怎知這對夫婦是姑甦慕容氏的?”他

叫慣了霍先生,一時改不過口來.

崔百泉搔搔頭皮,道:“那是我師哥推想出來的.我挨了這三顆算盤珠後,便

去跟師哥商量,他說,武林中只有姑甦慕容氏一家,才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我慣用算盤珠打人,他便用算盤珠打我.‘姑甦慕容’家人丁不旺,他媽的,幸

虧他人丁稀少,要是千子百孫,江硝上還有什麼人勝下來,就只他慕容氏一家了.

”他這話對‘大理段氏’實在頗為不敬,但也無人理會.只聽他續道:“他這家出

名的人就只一個慕容博,四十三年前,用金剛指力傷了這位大師的少年十五六歲,

十八年前,給我身上裝算盤珠的家伙當時四十來歲,算來就是這慕容博了,想不到

我師哥又命喪他手.彥之,你師父怎地得罪他了?”

過彥之道:“師父這些年來專心做生意,常說‘和氣生財’,從沒跟人合氣,

決不能得罪了‘姑甦慕容’家.我們在南陽,他們在甦州,路程可差了十萬八千里

.”

崔百泉道:“多半這慕容博找不到我這縮頭烏龜,便去問你師父.你師父有義

氣,寧死也不肯說我是在大理,便遭了他毒手.柯師哥,是我害了你啦.”說著淚

水鼻涕齊下,嗚咽道:“慕容博,博博博,我剝你的皮!”他哭了幾聲,轉頭向段

正淳道:“段王爺,我話也說明白了,這些年來多謝你照拂,又不拆穿我的底細,

崔某真是感激之至,卻也難以圖報.我這可要上姑甦去了.”段正淳奇道:“你上

姑甦去?”

崔百泉道:“是啊.我師哥跟我是親兄弟一般.殺兄之仇,豈能不報?彥之,

咱們這就去吧!”說著向眾人團團一揖,轉身便出.過彥之也是拱手為禮,跟了出

去.

這一著倒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眼見他對姑甦慕容怕得如此厲害,但一說到為師

兄報仇,明知此去必死,卻也毫不畏懼.各人心下暗暗起敬.段正淳道:“兩位不

忙.過兄遠來,今晚便在舍下歇一宿,明日一早動身不遲.”崔百泉停步轉身,說

道:“是,王爺吩咐,我們再擾一餐便了.彥之,咱們喝酒去.”帶了過彥之出外

.

保定帝對段正淳道:“淳弟,明日你率同華司徒,範司馬,巴司空,前去陸涼

州身戒寺,代我在玄悲大師靈前上祭.”段正淳答應了.慧真,慧觀下拜致謝.保

定帝又向段正淳道:“拜見五葉方丈後,便在身戒寺等候少林寺的大師們到來,請

他們轉呈我給玄慈方丈的書信.”向巴天石道:“寫下兩通書信,一通致少林方丈

,一通致身戒寺方丈,再備兩份禮物.”巴天石躬身奉旨.保定帝道:“你陪少林

寺的兩位大師下去休息吧.”待巴天石陪同慧真,慧觀二僧出去,保定帝道:“我

段氏源出中原武林,數百年來不敢忘本.中原武林朋友來到大理,咱們禮敬相待.

可是我段氏先祖向有遺訓,嚴禁段氏子孫參與中原武林的仇殺私門.玄悲大師之死

,我大理仙家雖不能袖手不理,但報仇之事,仍當由少林派自行料理,我們不能插

手.”段正淳道:“是,兄弟理會得.”

黃眉僧道:“這中間的分寸,當真不易拿捏.咱們非相助少林派不可,卻又不

能混入仇殺.慕容氏一家雖然人丁不旺,但這樣的武林世家,朋友和部屬必定眾多

.少林派與姑甦慕容正面為敵,實是震驚武林的大事,腥風血雨,不知要殺傷多少

人命.大理國這些年來國泰民安,咱們倘若卷入了這個漩渦,今後中原武人來大理

尋釁生事,只怕要源源不絕了.”

保定帝道:“大師說得是.咱們只有一面憑正道行事,一面處處讓人一步.淳

弟,你須牢牢記得‘持正忍讓’這四個字.”段正淳躬身領訓.

黃眉僧道:“兩位賢弟,這就別過,我還得去萬劫谷走一遭.”眾人均感詫異

.保定帝道:“師兄去萬劫谷尚有何事?可要帶什麼人?”黃眉僧呵呵笑道:“我

連兩個小徒也不帶.兩位賢弟且猜上一猜,我去萬劫谷何事?”保定帝與段正淳見

他笑吟吟地,料來並非什麼難事,卻也猜想不透.黃眉僧對段譽笑道:“賢侄多半

猜得到.”

段譽一怔:“為什麼伯父和爹爹都猜不到,我反而猜得到?”一沉吟間,已知

其理,笑道:“大師要去覆局.”黃眉僧哈哈大笑,說道:“正是.我怎地會贏得

延慶太子這局棋,實在廳怪之極.他自己填死一只眼,那是什麼緣故?”段譽搖頭

道:“小侄也想不明白.”黃眉僧道:“莫非石屋中或青石上有什麼古怪?老衲非

再去瞧瞧不可.”喜弈之人下了一局之後,不論是勝是敗,事後必定細加推敲,何

處失著失先,何處過強過緩,定要鑽研明白,方得安心.黃眉僧這局棋勝得尤其奇

怪,若不弄清楚這中間的關鍵所在,難免煩惱終身.

當下保定帝起駕回宮.黃眉僧吩咐兩個徒兒回拈花寺,獨自來到萬劫谷,將段

延慶震裂了的青石棋局重行拼起,一著著的從頭推想.

段正淳送了保定帝和黃眉僧出府,回到內室,想去和王妃敘話.不料刀白鳳正

在為他又多了個私生女兒鐘靈而生氣,閉門不納.段正淳在門外哀告良久,刀白鳳

發話道:“你再不走,我立刻回玉虛觀去.”

段正淳無奈,只得到書房悶坐,想起鐘靈為雲中鶴擄去,不知鐘萬仇與南海鱷

神是否能救得回來,褚萬里等出去打探訊息,迄未回報,好生放心不下.從懷中摸

準出甘寶寶交來的那只黃金鈿盒,瞧著她所寫那幾行蠅頭細字,回思十七年前和她

歡聚的那段銷魂蝕骨的時光,再想像她苦候自己不至而被迫與鐘萬仇成婚的苦楚,

不由得心中大痛:“那時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父親和後母待她向來不好

,腹中懷了我的孩兒,卻教她如何做人?”

越想越難過,突然之間,想起了先前刀白鳳在席上對華司徒所說的那名話來:

“這條地道通入鐘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們這里有一位仁兄,從此天天晚

上要去鑽地道.”當即召來一名親兵,命他去把華司徒手下兩名得力家將悄悄傳來

,不可泄漏風聲.

段譽在書房中,心中翻來覆去的只是想著這些日子中的奇遇:跟木婉清訂了夫

婦之約,不料她竟是自己妹子,豈知奇上加奇,鐘靈竟然也是自己妹子.鐘靈被雲

中鶴擄去,不知是否已然脫險,實是好生牽掛.又想慕容博夫婦鑽研‘凌波微步’

,不知跟洞中的神仙姊姊是否有什麼瓜葛?難道他們是‘逍遙派’的弟子?神仙姊

姊吩咐我去殺了他們?這對夫婦武功這樣高強,要我去殺了他們,那真是天大的笑

話了.

又想這些日子給關在石屋之中,幸好沒做下亂倫的事來,當真僥幸之至,‘凌

波微步’的步法練得倒熟了許多,可是神仙姊姊吩咐的功課卻耽誤得久了.當下便

探手入懷,要去取卷軸出來,手指剛踫到,便覺不妙,急忙取出,口中連珠價的只

叫:“啊喲,啊喲!”但見那卷軸早已撕成了一片片碎帛,胡亂卷成一卷,一展開

來,那里還成模糊?破帛碎縑,最多出只勝下兩三成,鄭家的圖形文字更爛得不堪

.段譽全身如墜冰窖,心中只道:“怎麼……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過了良久,才依稀想起,給青袍怪客關在石屋之時,他體內燥熱難當,將全身

衣衫亂撕亂扯,到後來狂走疾奔,仍是不斷亂撕衣衫,迷糊之中,那里還分得出是

衣衫不是卷軸,自然是一並撕得稀爛,隨手亂拋.

對著圖中裸女的斷手殘肢發了一陣呆,又不自禁的大有如釋重負之感,“卷軸

已爛,神仙姊姊的神功便練不成了,這不是我不肯練,而是沒法練.什麼殺盡‘逍

遙派’弟子雲雲,一概不算了.”將破碎帛片投入火爐,打著了火,燒成了灰燼.

心想:“這卷軸中的裸體圖開,多看一次,便褻瀆了一次神仙姊姊,如此火化,正

乃天意.”

眼見天色已晚,于是到母親房去,想陪好心產話,跟她一起吃飯.來到房外,

卻見房門緊閉.服侍王妃的婢女笑嘻嘻的道:“王妃睡了,公子明天來吧.”段譽

心道:“啊,是了,爹爹在房里.”轉身出來,想去找木婉清說話,走過一條回廊

,卻覺還是暫且避嫌的好,此時見面,徒然惹她傷心.百無聊賴之際,信步走到後

花園中.

此時天色已然蒙朧,在池邊亭中坐了一會,眼見一彎新月從東升起,心想這月

光也會照到劍湖之畔的無量玉壁上,再過幾個時辰,玉壁上現出一柄五彩繽紛的長

劍,便會指著神仙姊姊所居的洞府.正想得出神,忽聽得圍牆外輕輕傳來了幾下口

哨聲,停得一停,又響了幾下.若在往日,聽了毫不在意,但他自經這幾日來的一

番閱歷,心知有異,尋思:“莫非是江湖人物打暗號?”

過不多時,哨聲又起,突見牡丹花壇外一個人影快速掠過,奔到圍牆邊,躍上

了牆頭.段譽失聲叫道:“婉妹!”那人正是木婉清.只見她涌身躍起,跳到了牆

外.

段譽又叫了聲:“婉妹!”奔到木婉清躍進下之處,他可沒能耐躍上牆頭,花

園後門就在旁邊,但上了閂,又有鐵鎖鎖著,只得大叫:“婉妹,婉妹!”

只聽木婉清在牆外大聲道:“你叫我幹麼?我永遠不再見你面.我跟我媽去了

.”段譽急道:“你別走,千萬別走!”木婉清不答.

過了一會,只聽得牆外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子聲音說道:“婉兒,咱們走吧!唉

!沒有用的.”木婉清仍是不答.段譽料得那女子必是秦紅棉,叫道:“秦阿姨,

你們都請進來.”

秦紅棉道:“進來幹什麼?好讓你媽媽殺了我嗎?”

段譽語塞,用力錘打 園門,叫道:“婉妹,你別走,咱們慢慢想法子.”木

婉清道:“有什麼法子好想?老天爺也沒法子.”頓了一頓,突然叫道:“啊!有

一個法子,你幹不幹?”段譽喜道:“好啊,什麼法子?”

只聽得嗤嗤聲響,一處藍印印的刀刃從門縫中插進來,切斷了門閂,跟著砰砰

兩響,園門飛開,木婉清站在門口,手中執著那柄藍印印的修羅刀,說道:“你伸

過脖子來,讓我一刀割斷了,我立刻自殺.咱倆投胎再世做人,那時不是兄妹,就

好做夫妻了.”

段譽嚇得呆了,顫聲道:“這……這不……不成的!”

木婉清道:“我肯,你為什麼不肯?要不然你先殺我,你再自鐐.”說著將修

羅刀遞將過來.段譽急退兩步,說道:“不行,不行!”

木婉清慢慢轉過身去,挽了母親手臂,快步走了.段譽呆呆望著她母女倆的背

影隱沒在黑暗之中,良久良久,凝立不動.

月亮漸漸升至中天,他兀自呆立沉思.突然間後頸一緊,身子被人凌空提起,

一人低聲笑道:“你要死還是要活?做我師父,是死師父,做我徒兒,是活徒兒!

”正是南海鱷神的聲音.

段正淳帶著華赫艮手下的兩名得力家將,快馬來到萬劫谷.這兩名家將隨同華

赫艮挖掘地道,知道地道的入口所在,搬開掩蓋在入口上的樹枝.一名家將道:“

小人帶路.”

段正淳道:“不用!你兩個在這里等我.”正要向地道中爬去,忽見西首大樹

後人影一閃,身法甚是迅速.段正淳立即縱起,奔將過去,低聲喝道:“什麼人?

大樹後那人低聲道:“王爺!是我,崔百泉.”斜著身子出來.段正淳廳道:

“崔兄到這里來幹部什麼?”崔百泉道:“小人聽得王爺的千金給奸人擄掠了去,

和過師侄兩人分出來尋找.小人在路上見到了些線索,推想小姐逃到了這里,那奸

人卻似乎仍在緊追不舍”段正淳心下恍然:“這崔百泉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他在

我家躲了這些年,有恩未報.此次去找姑甦慕容報仇,是決意將性命送在他手里.

他只盼能為我找回靈兒,報答我這十多年來的相庇之情.”當即深深一揖,說道:

“崔兄高義,在下感激不盡.”崔百泉道:“小人到那邊去找.”身形一幌,沒入

了樹林之中,輕功頗為了得.

段正淳略感寬懷,心想:“這崔兄的武功,不在萬里,丹臣他們之下.”當下

回到地道入口處,鑽了進去.

爬行一程,地道分岔.他已問明華司徒的兩名家將,知道地道東北通向先前囚

禁段譽與木婉清的石屋,西北通向鐘夫人臥室,當即向西北方爬去.來到盡頭,將

頭頂木板輕輕托起數寸,眼前便見光亮,從縫隙中望上去,只見到一雙淺紫色的鄉

花鞋子踏在地下.

段正淳心頭大震,將木板又托起兩寸,只聽得甘寶寶長長嘆了口氣,過了一會

,幽幽的道:“倘若你不是王爺,只是個耕田打獵的漢子,要不然,是偷雞摸狗的

小賊也好,是打家劫舍的強人出好,我便能跟了你去……我一輩了跟了你去……”

跟著幾滴淚水掉下來,落在她花鞋邊的地板上.段正淳胸口熱血上涌,心道:“我

不做王爺了,我做小賊,做強人去,讓你一輩子跟著我.這王爺有什麼做頭?”

只聽甘寶寶又道:“難道……難道這一輩子我當真永遠不再見你一面?連一面

也見你不著?我……我還是死了的好……淳哥,淳哥……你想我不想?”這幾下低

呼,當真是蕩氣回腸.段正淳忍不住低聲道:“寶寶,親親寶寶.”

甘寶寶吃了一驚,站起身來,隨即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又在做夢了,

夢里又聽到你在叫我啦.”

段正淳低聲道:“親親寶寶,是我在叫你,我一直在想你,記掛著你.”

甘寶寶驚呼一聲:“淳哥,當真是你?”段正淳揭開木板,鑽了出來,低聲道

:“親親寶寶,是我!”甘寶寶突然見到段正淳,登時臉上全沒了血色,走上幾步

,身子搖幌.段正淳搶上去將她摟住.甘寶寶身子一顫,暈了過去.

段正淳忙捏她人中.甘寶寶悠悠醒轉,覺到身在段正淳懷中,他正在親自己的

臉,歡喜得便似全身都要炸了過來,腦中暈眩,低聲道:“淳哥,淳哥,我……我

又在做夢啦.”段正淳緊緊抱住她溫軟的身子,在她耳邊低聲道:“親親寶寶,你

不是做夢,是我在做夢!”

突然門外有人粗聲喝道:“誰?誰在房里?我聽到是個男人.”正是鐘萬仇的

聲音.

段正淳和甘寶寶都大吃一驚.甘寶寶大聲道:“是我,什麼男人,女人,又在

胡說八道了!”段正淳在她耳邊道:“你跟我逃走!我去做小賊,強盜,我不做王

爺了!”甘寶寶大喜,低聲道:“我跟你去做小賊老婆,做強盜老婆.便做一天…

…也是好的.”

鐘萬仇不得妻子許可,不敢隨便入房,但在窗外已見到一個男子的黑影,大叫

:“你房里有男人,我……我見了!”再不理會妻子是否準許,砰的一聲,飛足踢

開了房門.

段譽給南海鱷神抓住了後領,提在半空,登時動彈不得.他的‘北冥神功’只

練成一路‘手太陰肺經’,只有大拇指的少商穴和人相觸,而對方又正在運勁,方

能吸入內力,其餘穴道卻全不管用.他正想張口呼叫,南海鱷神什左手按住他口,

抱起他發足疾馳,直到遠離鎮靜南王府的僻靜之處,才放他下地,一手仍是抓住他

後領,生怕他使出古怪步法逃走.

段譽苦笑道:“原來你改變主意,不想做我徒兒,要做烏龜兒子王八蛋了.”

南海鱷神道:“誰說的?你先磕還我八個響頭,將我逐出門牆,不要我做徒兒了,

然後再向我磕八個響頭,拜我為師.咱們規規矩矩,一清二楚,那我就沒烏龜兒子

王八蛋的事.”段譽啞然失笑,搖頭道:“我不幹!我此刻給你抓住,全無還手之

力,你殺死我好了.”南海鱷神道:“呸,我才不上你這個當,老子決不會給人驢

得做上烏龜兒子王八蛋.你道我好蠢麼?”段譽道:“你好聰明,十分聰明!”

南海鱷神想出了‘妙計’,只道可以‘規規矩矩,一清二楚’的手續完備,就

可化稈為師,豈知對方寧死不磕十六個響頭,盤算了幾天的如意算盤全然打不響,

不禁大感彷徨.

段譽道:“你南海派的規矩,徒兒可不可以殺師父?”南海鱷神道:“當然不

可以,只有師父殺徒兒,決沒徒兒殺師父的事.”段譽道:“那麼徒兒聽師父的吩

咐呢,還是師父聽徒兒的吩咐?”南海鱷神道:“自然是徒兒聽師父的吩咐,你拜

我為師之後,什麼事都得聽我吩咐.”段譽笑道:“現下你還是我徒兒,我叫你去

奪回小師娘來,你辦好了沒有?”

南海鱷神道:“他媽的,我跟雲老四動手打架,小師娘的老子也趕了來,乘機

把小師娘搶了去.”段譽聽到鐘靈已逃脫雲中鶴毒手,心下大喜.

南海鱷神又道:“後來我又跟小師娘的老子打架,他打了一會就不肯打了,小

師妨那時已自己走了.雲老四說,咱們得去萬劫谷殺了鐘萬仇.”段譽道:“為什

麼?”南海鱷神道:“這件大事不可不辦,否則岳老二在江湖上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人人都瞧我不起.”段譽奇道:“那是什麼道理?雲老四騙人,你不用聽他的.

南海鱷神道:“不,不!雲老四是為我好.你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我來指點

你.那小姑娘是我師娘,已長了我一輩,她的老子便長我兩輩,他媽的,鐘萬仇是

什麼東西,怎能長我兩輩?非殺了他不可.雲老四還說,他要去搶鐘萬仇的老婆來

做老婆,他是顧念‘四大惡人’的義氣,完全為我出力,奮不顧身,勉為其難.”

段譽更加奇怪,問道:“那是什麼道理?”南海鱷神道:“鐘萬仇的老波,是

我師娘的母親,眼下也長了我兩輩.倘若雲老四搶了她來做了老婆,那就是岳老二

把弟的老婆,是我的弟婦.她的女兒就比我低了一輩,是我的侄女.你是我侄女的

老公,是我的侄婿,也比我低了一輩.那時候我叫你師父,你叫我姻伯,咱兩個不

是兩頭大嗎?哈哈!這法兒真妙.”

段譽哈哈大笑.南海鱷神道:“快走,快走,趕緊去辦了這件大事,這世上決

不容有比岳老二高上兩輩之人.”抓住段譽手,飛步向萬劫谷奔去.

段正淳聽得鐘萬仇踢門進房,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能殺他!”輕輕掙脫甘

寶寶的摟抱,鑽入地洞,托好了洞口木板.

鐘萬仇手提大刀,沖進詳盡 來,卻見房中便只甘寶寶一人,忙到衣櫥,床底

,門後各處搜尋,別說沒男人,連鬼影也沒半個,心中大奇.甘寶寶怒道:“你又

來欺侮我了,快一刀殺了我乾淨.”鐘萬仇找不到男人,早已喜悅不勝,急忙拋開

大刀,陪笑道:“夫人,是我眼花,定是剛才多喝了幾杯!”一面說,一面兀自東

張西望.

突然門外腳步聲急,鐘靈大叫:“媽,媽!”飛步搶進房來.跟著雲中鶴的聲

音叫道:“你逃到天邊,我也要捉到你.”快步追了進來.

鐘靈叫道:“爹,這惡人……這惡人又來追我……”她逃避雲中鶴的追逐,早

已上氣不接下氣,幸好自己家中門戶熟悉,東躲西藏,而雲中鶴在這此轉彎抹角的

所在,又施展不出輕功,才給她逃到了母親房中.雲中鶴見鐘萬仇夫婦都在房中,

不木材不大喜,心想正好就此殺了鐘萬仇,將鐘夫人,鐘靈兩個一並擄去.

鐘萬仇連發三掌,都給雲中鶴閃身避開.雲中鶴繞過桌子,去追鐘靈,心想:

“得把小妞兒先點倒了,再殺其父而奪其母,免得給她逃走.”鐘靈叫道:“竹篙

子,你再追我,我可要呵你癢了.”雲中鶴一怔,叫道:“你呵得我著?再試試看

.”說著縱身向她撲去.

那日鐘靈給雲中鶴抱了去,拚命掙扎,卻那里掙得脫他的掌握?心里怕得要命

,只聽得南海鱷神遠遠追來,大叫:“師娘,師娘!你伸手掏他的腋窩兒,這瘦竹

篙可最怕癢.”鐘靈心想:“呵癢嗎?那倒是我的拿手本事.”伸出手來,正要往

雲中鶴腋窩里呵去,不料雲中鶴先聽到南海鱷神的話,不等鐘靈手到,忍不住已笑

了起來.這麼一笑,便奔不快了,南海鱷神跟著便即追到.

雲中鶴道:“岳老三,你可上了人家的當啦!”南海鱷神道:“什麼上當不上

當?快放下我師娘,要不然便償償鱷嘴剪的滋味.”雲中鶴無可奈何,只得將鐘靈

放下.鐘靈乘雲中鶴不備,伸手便去呵癢.雲中鶴彎了腰,笑得喘不過氣來.他越

是笑,鐘靈越是不住手的呵.雲中鶴一面笑,一面不住咳嗽.南海鱷神道:“師娘

,你這就饒了他吧,再呵下去,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可活不成啦!”鐘靈好生廳怪

,這惡人武功很高,怎麼會給人呵癢呵死?說道:“我不信,我呵死他試試看.”

南海鱷神道:“不成,試不得, 呵死了便活不轉了.雲中鶴的練功罩門是在腋下

‘天泉穴’,這地方踫也踫不得.”

鐘靈聽他這和說,便放手不再呵關頭 .支中鶴站直身子,突然一口唾沫向南

海鱷神吐去,罵道:“死鱷魚,臭鱷魚!我練功的罩門所在,為什麼說與外人知道

?”鐘靈道:“好啊,你罵人!”伸手又支呵他癢,不料這一次卻不靈了,雲中鶴

飛出一腳,將她踢了個筋斗,遠遠的站在一旁.

南海鱷神扶起鐘靈,問道:“師娘,你摔痛了沒有?”鐘靈還沒回答,只見鐘

萬仇提刀追來,叫道:“臭丫頭,你死在這里幹什麼?”南海鱷神回頭喝道:“她

媽的,你不乾不淨的嚷嚷什麼?”鐘萬仇怒道:“我自己罵我女兒,管你什麼事?

”南海鱷神大發脾氣,指著鐘萬仇大叫:“你……你這狗賊,居然想佔我便宜?我

……我岳老二跟你拚了.”鐘萬仇道:“我佔你什麼便宜了?”南海鱷神道:“她

是我師娘,已然比我大了一輩,那是事出無奈,我也漢什麼法子.你卻自稱是她老

子,這……這……你……不是更比我大上兩輩?岳老二在南海為尊,人人叫我老祖

宗,老爺爺,來到中原,卻處處比人矮上一兩輩.老子不幹,萬萬不幹!”

鐘萬仇道:“你不幹就不幹.她是我親生女兒,我自然是她老子,又有什麼‘

自稱’不‘自稱’的?”南海鱷神歪著頭向他父女瞧了一會,說道:“你當然是‘

自稱’.我師娘這麼美麗,你卻丑得像個妖怪,怎麼會是她老子?我師娘定然是旁

人生的,不是你生的.你是假老子,不是真老子!”鐘萬仇一聽,氣得臉也黑了,

提刀向南海鱷神便砍.

鐘靈忙勸道:“爹爹,這人將我從惡人手里救了出來,你別殺他!”

鐘萬仇怒火沖天,罵道:“臭丫頭,我早疑心你不是我生的.連這大笨蛋都這

麼說,還有什麼假的?我先殺他,再殺你,然後去殺你媽媽!”

鐘靈見二人斗了起來,一時勝敗難分,大聲叫道:“喂,岳老三,你不可傷我

爹爹.”又叫:“爹爹,你不能傷了岳老三!”便自走了.

她回到萬劫谷來,疲累萬分,到自己房中倒頭便睡.睡到半夜里,只聽得雲中

鶴大呼小叫,一間間房挨次搜來,急忙起身逃走.

這時鐘靈料知走不近身去呵支中鶴的癢,一瞥眼見到地洞口的木板,她曾被華

赫錄由此擒入地道,當即奔過去掀起開木板,鑽了進去.

爬出丈餘,黑暗中雙手亂抓,突然抓到一只縴細的足踝,只聽得鐘靈大叫:“

啊喲!”揮足要想掙脫.雲中鶴大喜之下,怎容她掙脫,臂上運勁,要拉她出來,

那知一拉之下,鐘靈又是大叫:“啊喲!”卻拉她不動,似乎前面有人拉住了她.

便在此時,雲中鶴只覺雙腳足踝一緊,已被人緊緊握住了向外拉扯,但聽得鐘萬仇

叫道:“快出來,快出來!”

卻是鐘萬仇怕他傷害女兒,追入地道,要拉他出來.鐘萬仇扯了兩下不動,正

欲運勁,突覺自己雙腳足踝被人抓住,一股力道向外拉扯,南海鱷神嘶啞的嗓子叫

道:“馬臉的丑家伙,你‘自稱’是我師娘的老子,想高我岳老二兩輩,今日非殺

了你不可.”

原來南海鱷神恰于此時帶著段譽趕到,在房外眼見鐘靈,支中鶴,鐘萬仇三人

鑽進了地道,心想當務之急,莫過于殺了這個‘自稱高我兩輩的家伙’,當即竄入

房中,跟著鑽入地道,拉住了鐘萬仇雙足.

段譽急忙奔進房來,對鐘夫人道:“鐘伯母,救鐘靈妹子要緊.”正欲鑽入地

道,突然身子被人一推,當即摔倒.

一個女子叫道:“岳老三,雲老四,你兩個快快出來!老大吩咐,叫你們兩個

不得自相殘殺!”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奉了段延慶之命,來召喚南海鱷神和

支中鶴.她來得遲了一步,但見到雲中鶴鑽入地道,鐘萬仇與南海鱷神先後鑽進,

只道南海鱷神要去追殺支中鶴,雲老四武功不及他,只怕給他殺了,老大非大大怪

罪不可.叫了幾聲,不見南海鱷神出來,當即鑽進地洞,抓住了南海鱷神雙腳,奮

力要拉他出來.

段譽叫道:“喂喂,你們不可傷我鐘靈妹子,她本來是我沒過門的妻子,現下

是我妹子啦!”但聽得地道中吆喝叫嚷,聲音雜亂,不知是誰在叫些什麼,心想三

大惡人擠在地道之中,鐘靈定是凶多吉少,她對我有情有義,我雖無武功,也當拚

命相救,當即撲到地洞口,抓住葉二娘的雙腳足踝,用力要拉她出來.

他雙手緊握,自然而然便是葉二娘足踝上低陷易握的所在,此處俗稱‘手一束

’,剛好一手可以抓住,卻是‘足太陰脾經’中的‘三陰交’大穴,乃是‘足少陰

腎經’,‘足太陰脾經’,‘足厥陰心包經’三陰交會之處.他大拇指的‘少商穴

’一與葉二娘足踝‘三陰交’要穴相接,雙方同時使勁,葉二娘的內力立即倒瀉而

出,涌入段譽體內.

地道內轉側不易,支中鶴抓住鐘靈足踝,鐘萬仇恨抓住雲中鶴足踝,南海鱷神

抓住鐘萬仇足踝,葉二娘抓住南海鱷神足踝,最後段譽拉住葉二娘足踝,除了鐘靈

之外,五個人都拚命要將前面之人拉出地道.鐘靈無甚力氣,本來支中鶴極易將她

拉出,但不知如何,竟似有人緊緊拉住了她,不讓她出來!

這一連串人都是拇指少商穴和前人足踝三陰交穴相連.葉二娘的內力瀉向段譽

,跟著內力傳遞,南海鱷神,鐘萬仇,去中鶴,鐘靈四人的內力也奔瀉而出.鐘靈

本來沒什麼內力,倒也罷了.餘下四人卻都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揮腳,想擺脫後人

的掌握,但給緊緊抓住了,說什麼也摔不脫,越是用勁使力,內力越是飛快的散失

.

雲中鶴只覺鐘靈腳上源源傳來內力,跟著又從自己腳上傳出,心想這小妞兒如

何有如此深厚內力,實在奇怪,好在自己腳步上內力散失,手上卻有補充,自然說

什麼也不肯放脫鐘靈足踝,以免有去無來.鐘萬仇等也是一般的念頭,盡管心中害

怕,雙手卻越抓越緊,正如溺水之人死命抓著任何外物不放,逃生活命,全伏于此

.

這一連串人在地道中什麼也瞧不見,起初還驚喚叫嚷:“老大叫你們去!”“

快放開我腳!”“老子宰了你!”“抓著我幹什麼?快松手!”“媽!媽!爹爹!

”到後來突覺手上傳來的內力漸弱,足踝上內力的去勢卻絲毫不減,更是驚駭無比

.

段譽拉扯良久,但覺內力源源涌入身來,他先前在無量山有過經歷,這時已能

應付,第當燥熱難當之際,便將涌到的內力儲入羶中氣海.可是過得良久,只覺羶

中氣海似乎要脹表明一般,漸漸害怕起來,但想鐘靈遭遇極大凶險,無論如何不能

放手,咬緊了牙齒拚命抵受.

甘寶寶眼見怪事接續而來,登時手足無措,心中兀自在回思適才給段正淳摟在

懷中親熱的消魂滋味,坐在椅上呆呆出神,嘴里輕輕叫著:“淳哥,淳哥,他叫我

‘親親寶寶’,他抱著我親我,這次是真的,不是做夢!”

段譽胸口煩熱難忍,手上力道卻越來越大,這時地道中眾人的內力,幾有半數

都移入了他體內.他終于將葉二娘慢慢拉出了地洞,跟著南海鱷神,鐘萬仇,雲中

鶴,鐘靈一連串的拉扯著出來.段譽見到鐘靈,心下大慰,當即放開葉二娘,搶前

去扶鐘靈,叫道:“靈妹,靈妹,你沒受傷嗎?”

葉二娘等四人的內力都耗了一半,一個個松開了手,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氣.

鐘萬仇突然叫道:“有男人!地道內有男人!是段正淳,段正淳!”他突然想

明白了“夫人房內有此地道,必是段正淳幹的好事,適才在房外聽到男人聲音,見

到男人黑影,必是段正淳無疑.”妒火大熾,搶過去一把推開段譽,抓住鐘靈後領

,要將她搓在一旁,然後沖進地道去揪段正淳出來.

甘寶寶聽他大叫‘段正淳’,登時從沉思中醒轉,站起身來,心中只是叫苦.

鐘萬仇沒想到自己內力大耗,抓住鐘靈後領非但擲她不動,反而雙足酸軟,一

交坐倒在地.但他兀自不死心,仍是要將鐘靈扯離地洞,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了段正

淳.

扯得幾扯,只見地洞中伸上兩只手來,握在鐘靈雙手手腕上,鐘萬仇大叫:“

段正淳,你上來,我跟你拚個死活.”用力拉扯鐘靈向後,地洞中果然慢慢帶起一

個人來.

這人果然是個男人!

鐘萬仇大叫:“段正淳!”放下鐘靈,撲上去揪住他胸膛,提將起來,只見這

人獐頭鼠目,愁眉苦臉,歪嘴聳肩,身材瘦削,與段正淳大大不同.段譽叫道:“

霍先生,你怎麼在這里?”原來這人是金算盤崔百泉.

鐘萬仇大叫:“不是段正淳!”仰天摔倒,抓著崔百泉的五指兀自不放.突然

之間,地洞中又伸起兩只手,抓在崔百泉的雙腳足踝之上.鐘萬仇大叫:“段正淳

!”用力拉扯,又扯出一個人來.

只見這人頭頂無髮,惟有香疤,是個和尚,滿臉皺紋,雙眉焦黃,不但是和尚

,而且是個極老的老和尚.段譽叫道:“黃眉大師,你怎麼在這里?”原來這老僧

正是黃眉大師.

鐘萬仇奮起殘餘的精力,再將黃眉僧拉出地洞,他足上卻再沒人手握著了.鐘

萬仇沖進地道,過了良久,氣喘喘的爬出來,叫道:“沒人了,地道內沒人.”瞧

瞧崔百泉,瞧瞧黃眉僧,這兩人說什麼也不能是鐘夫人的情夫,心下大慰,叫道:

“夫人,對不住,我……我又怨枉了你!”這時精力耗竭,爬在地洞口只是喘氣,

再也站不起來了.

黃眉僧,崔百泉,葉二娘,南海鱷神,雲中鶴五人都坐在地下,運氣調息.五

人中黃眉僧功力遠勝,不久便即站起,喝道:“三個惡人,今日便饒了你們性命,

今後再到大理來羅 ,休怪老僧無情!”

葉二娘,南海鱷神,雲中鶴于地道中的奇變兀自摸不到絲毫頭腦,只道是黃眉

僧使的手腳,心想這老和尚連老大也斗他不過,他一下子取了我一半內力去,那里

還敢作聲.三人又調息半晌,慢慢站起,向黃眉僧微微躬身,出房而去.此時三大

惡人已全無半分惡氣.

黃眉僧,崔百泉,段譽三人別過鐘萬仇夫婦與鐘靈,出谷而支,來到谷口,段

正淳帶著兩名家將正在等候.段正淳,段譽父子相見,俱感驚詫.

原來段正淳見鐘萬仇沖進房來,內心有愧,從地道中急速逃走,鑽出地道時卻

見崔百泉在旁守候.崔百泉素知王爺的風流性格,當下也不多問,自告奮勇入地道

探察,以防鐘夫人遭了丈夫毒手,卻遇到鐘靈給雲中鶴抓住 了足踝.崔百泉當即

抓住她手腕相助.正感支持不住,忽然足踝為人拉住.卻是黃眉僧凝思棋局之際,

聽到地道中忽有異聲,于是從石屋中鑽入地道,循聲尋至,辨明了崔百泉的口音,

出手相助.不料在這一役中,黃眉僧與崔百泉的內力,卻也有一小半因此移入了段

譽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