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蝴蝶夫人雙眼直視著手裡緊握的一把短刀,對自己 說。接著,唱出了激動的詠歎:〈你?你?我親愛的小寶貝〉跟他那年幼無知的兒 子話別,然後走進屏風。弦樂暗示了一切的不幸,當蝴蝶跌跌撞撞地走出屏風,已 經沾滿鮮血,最後不支倒地。平克頓此時才從山下趕來,口裡直喊:「蝴蝶!蝴 蝶!」但為時已晚,悲劇早已鑄成。
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如此淒美、動人的一齣歌劇,這些年來一直深受歡迎。 但是,如同比才的〈卡門〉、威爾第的〈弄臣〉,以及普契尼自己的〈波西米亞 人〉、〈托斯卡〉,好像所有著名的歌劇,首演時總是反應不佳。而〈蝴蝶夫 人〉,正是這幾齣歌劇首演時,成績最差的一部。首演當晚,第二幕都還沒結束, 普契尼所在的包廂內,已經完全聽不到聲音,因為聽眾嘲罵和鼓譟的聲音早已響徹 整間歌劇院。當晚的首演可號稱是「歌劇史」上最慘的一次演出。而在這演出之 前,同樣也是波折不斷,除了原著的許可證明遲遲未取得之外,酷愛「飆車」的普 契尼也因車禍而受傷,飽受驚嚇,迫使這齣偉大的歌劇遭受一波又一波的挫折。不 過,時至今日,這些早已不重要了,因為〈蝴蝶夫人〉已經獲得了它應有的光榮與 喝采。
普契尼的作品,和威爾第的幾件代表作,有著十分明顯的不同。而當中最顯著 的差異,莫過於音樂旋律上所賦予的感受。威爾第較強調於節奏上的規律性,例如 他的幾首最著名的詠歎調:〈弄臣〉中的「善變的女人」(La donna e mobile)、 「這個或那個」(Questa o quella)、〈茶花女〉中的「飲酒歌」(Brindisi)、 〈遊唱詩人〉中的「熊熊烈火」(Di quella pira)等,我們可以發現,威爾第的 這種作法,可以使得它的旋律與節奏容易被哼唱,也因此,威爾第的幾首令人耳熟 能詳之佳作,均富有強烈的節奏感。倒回來說,雖然普契尼是因為在十八歲時看了 威爾第的〈阿依達〉萌生出當歌劇作曲家的志向,而且普契尼和威爾第均被視為義 大利浪漫派的歌劇作曲家,但是,普契尼的音樂卻與威爾第截然不同,現代人在欣 賞普契尼的歌劇時,會感覺所聽見的音樂,就如同是電影裡頭的配樂一般通俗,因 為普契尼並不以節奏取勝,他注重的是音樂本身所表達出來的情緒,換句話說,普 契尼同樣十分能抓住聽眾的胃口,知道演了什麼,應該唱什麼,他在創作時,已充 分地掌握了聽者的心態。也因此,普契尼的作品並不多,但幾乎每部都能引起共鳴。
普契尼的另一項優點,就是劇情與音樂的結合度高,唯一例外的,只有〈西部 姑娘〉(La fanciulla del West)而這齣歌劇的下場是:現在已經很少上演。在 〈蝴蝶夫人〉中,有一個地方最足以證明這一點,那就是在此歌劇最著名的詠 唱:美好的日子(Un bel di vedremo)當中的一句:「怕見面時會因欣奮而死 去!」當蝴蝶唱到「morire」(義文中的「死」)這個字時,音調突然地升高,暗 示了整齣劇的結局。當然,除此之外可以佐證的地方比比皆是,如蝴蝶在期盼良人 歸來時夜深人靜的「嗡鳴合唱」(Humming Chorus)等等。其實音樂與劇情的結 合,一般的作曲家都會考慮到,但是,能夠連一字一句都注意到的,恐怕只有普契 尼一人了,所以普契尼在這一方面來說,是勝過威爾第的。
把話題回到蝴蝶夫人上,首演時聽眾的反應之所以如此極端,第一個原因是當 時的觀眾對於日本和服、榻榻米和日本式的庭園建築,根本不感興趣,甚至是排 斥。第二個原因,是寫實派歌劇作家,如馬士康尼、雷翁卡伐洛的支持者混進群眾 之中製造混亂,本來觀眾就覺得無聊,當場又有人在起鬨,當然是一片混亂。不 過,普契尼的前一齣大作〈托斯卡〉在首演時,同樣是有反對者在現場,而且劇情 參雜了政治因素,有人甚至威脅要在劇院放炸彈,害得指揮臨陣脫逃,引起騷動, 所以普契尼在蝴蝶夫人首演時,對於有意搗亂者可能也沒多大的戒心,因為情況再 怎麼糟,大概也沒有〈托斯卡〉首演時來得糟,所以可能鬆懈了,沒想到首演卻是 徹底的失敗。
不過,出乎意料之外地,普契尼只難過了兩個鐘頭;一覺醒來後,他又重新拾 回信心了。三個月後,改編版重新上演,普契尼忐忑不安的那顆心終於可以暫時放 下了,因為這齣曾經是歌劇史上最差的失敗作,變成了歌劇史上最受歡迎的戲碼之 一。
蝴蝶這個小女子,在普契尼心目中的地位,應該是屬於那種「又期待又怕受傷 害」的這一型。而且蝴蝶把所有的事情都過度地理想化,以至於有後來的悲劇發 生。不過,有一半的責任,其實還要歸咎於平克頓的花心,平克頓只是因為一時的 好奇與貪圖享樂,如作戲般地將蝴蝶娶回家,因為他認為,這一切只不過是金錢上 的往來,所以他才會說,他用九百九十九年的契約買下這棟小房子與這段婚姻,而 且隨時都可以解約。所以我們在平克頓的身上,實在很難看見傳統英雄式男主角的 影子,換句話說,平克頓只是一個內心脆弱,卻又想偷嚐禁果的滋味的一個代表, 事前完全不會設想後果究竟是如何,以至於他對蝴蝶所說的種種甜言蜜語,到最後 全部化成泡影。
我們在〈蝴蝶夫人〉這整齣劇中,可以發現蝴蝶多變的性格,在第一幕時,蝴 蝶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所以待嫁女兒心是既清純且幼稚的。當蝴蝶在掏出自 己的私人物品時,平克頓在一旁以好奇的眼光欣賞,而蝴蝶就像小孩子展示玩具般 地將自己的物品一件一件掏出,普契尼在此使用了日本民謠〈櫻花〉作為背景音 樂,以輕快的節奏呈現出蝴蝶興奮的心情。到了第二幕以後,我們已經看不到如此 的蝴蝶,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成熟、穩重、癡心等待良人歸來的蝴蝶夫人,所有的事 情均圍繞在婚姻、孩子、和經濟的問題上,這很清楚地呈現出蝴蝶成親之後的理 性,跟前面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明顯的對比手法。
美國駐日領事夏普烈斯和女僕鈴木,可說是介於蝴蝶和平克頓兩個極端中間的 支撐點,尤其是夏普烈斯,早在悲劇尚未發生前他就預料到後果,並且一再地警告 平克頓,蝴蝶是十分認真的,可惜平克頓老是當成耳邊風,不以為然;女僕鈴木則 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女僕,無論時局好壞,她對於蝴蝶都是百般地聽從。
〈蝴蝶夫人〉這整齣歌劇,我們可以毫不諱言地說是專為女高音而寫的,普契 尼在作曲期間寫給友人的信中,普契尼自己也說,女高音的戲份最重。所以,大體 來說,即使演唱男主角平克頓的男高音不是十分出色,也沒有什麼關係。在普契尼 心中,平克頓只不過是一個配角罷了。也因此,首演時的〈蝴蝶夫人〉,男高音根 本沒有什麼特別的詠唱,直到首演失敗,普契尼在修改時,才在第三幕加入「再 見,可愛的家」(Addio, fiorito asil)這首男高音詠歎調,因為普契尼擔心,往 後可能不會有任何有份量的男高音願意擔任這個角色。
在音樂部份,全劇共分為三個部份,全部的場景都在長崎山上的小屋中。第一 部份約55分鐘,從平克頓和婚姻掮客五郎之間的對話開始,到婚禮當晚平克頓與蝴 蝶兩人長達14分鐘的「愛的二重唱」(這是從平克頓聽見鈴木在作晚禱時開始算 起),以High-C高音結束為止,第一部份算結束。第二部份大約也是55分鐘,從鈴 木在禱告平克頓歸來開始,到夜深人靜,蝴蝶癡心等待平克頓時的「嗡鳴合唱」結 束。著名詠歎調:「美好的日子」即在此部份中。第三部份約35分鐘,從描寫清晨 景色的間奏曲開始,到蝴蝶自盡,平克頓趕回山上為止。飾演蝴蝶夫人的女高音必 須具備既抒情的音色又具戲劇性的演技,而且必須有過人的體力,才能擔當如此重 要的角色。國內最著名的「蝴蝶夫人」,當非女高音呂麗莉莫屬了;而在國際上, 大家公認最佳的「蝴蝶夫人」,當推與帕華洛帝同鄉,同時也是師兄妹關係的芙蕾 妮(Mirella Freni),芙蕾妮是普契尼另一作品〈波西米亞人〉中的「咪咪」,以 及蝴蝶夫人的最佳人選。
〈蝴蝶夫人〉自演出成功以來,不分國界,演到那轟動到那,根據此劇改編的 作品也很多,像是舞台劇「蝴蝶君」,其中也多處使用了普契尼蝴蝶夫人中的一部 份旋律作為配樂,而當「蝴蝶君」被拍成電影之後,〈蝴蝶夫人〉的幾首著名詠歎 調,也在許多從未接觸歌劇的觀眾的心中印象深刻。到了去年暑假,正宗的普契尼 歌劇〈蝴蝶夫人〉被拍成歌劇電影,由中國大陸的女高音黃鶯飾演蝴蝶,這部電影 使她那本來就很興旺的名氣又再衝破最高點,被視為是最有潛力的女高音之一。 〈蝴蝶夫人〉雖然一直很受歡迎,但被拍成歌劇電影,這還是頭一遭,而電影中幾 個重要的日本角色,包括蝴蝶在內,幾乎都由中國籍的聲樂家飾演,不知道日本人 看在眼裡是何滋味。
今天,當我們在欣賞〈蝴蝶夫人〉的時候,我們可以稍微想一想,到底〈蝴蝶 夫人〉能帶給我們什麼樣的感動?為什麼普契尼在作曲時,自己甚至也常常流淚? 這些,留給讀者們自己去找答案吧!或許你第一次聽歌劇時,總會感覺很彆扭,害 怕旁人投以異樣的眼光,但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你的耐心而已,如果你能 耐心地把它聽完,無論是全曲還是選曲,在一次又一次的欣賞中,你可以找到這部 歌劇動人之處,以及心靈與音樂交集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