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去学校的路上，看到一个建筑系的女生在画画。随眼看去，样貌实在令人伤心。正 感叹东大女生质量之际，瞥见画板上的素描，倒栩栩如生。抬眼一望，前面还真是 一处好景致。看来，捕捉和受用美丽的机会人人均等，也许丑人更睿智些，美人儿 往往陷于欣赏自己的美丽了。
我成天里匆匆碌碌地过着，毫未曾注意过美丽向我走来，擦着肩儿过去；我成天理 自我欣赏着，想象着镜中的我再潇洒些，可未曾感觉到美丽已为他人用着，吸尽了 她的铅华；我成天里莫名其妙地悲伤烦恼着，但当自问自己为何事搅扰时，美丽的 快乐已顺着我眉间的川字流逝了。
我不禁羡慕那丑女孩了，她能捉住这美丽，也能尽用这美丽所带来的快乐。我曾经 忧虑我心理的衰老，而现在却看见了青春的良方。我要泻尽我的管能来寻找美丽了， 我要耗竭我的心神来受用美丽了。也许能真正赏美方是最快活美丽的。
1993.3.16
(二)
偶读了一篇丰子恺的散文----《秋》，本来似乎已麻木得快乐的我又不免被他所造 的伤感气氛弄得惴惴不安起来。
文曰《秋》，却并未描绘秋的景象：荣或衰，而是在自己而立之年，欲进人生之秋 而感于现实之秋了！文中写道作者是如何热爱春天，也是如何许诺要热爱自己的春 天。可如今，自己似乎斑斓而又似乎平淡的春天已然过去，碌碌无知觉地过去，清 清楚楚却又抓不住一毫一喱地过去，也就不同前般地偏爱春天了；继而厌倦继而憎 恶这早晚将老早晚将逝的春天了。对自己秋天的无奈和对自己春天的哀惜从头到尾 地渗透着，虽然不至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却给人有凉飕飕的惊惧！
我不禁初醒般地审视我当前的春天来。我所经历的美丽春天也都一个接着一个过着， 扬州烟柳桃红的春天，黄山青翠明朗的春天。我也曾屡屡地告诫自己仔细品味每一 个春天，可春天依然静静地流着，我又把握住了几个春天呢？
又复读了朱自清先生的《匆匆》，每读一遍，便不忍心去想，怕刺痛了自己。可丰 子恺先生《秋》的悲怨我又不得不使自己清醒。我总是在庆幸好在还有数个春天好 过的欢喜推搪中安然入睡了；我总是看到别人如何地盲目地度着春天，自己却略有 所悟而感于自己的先知了。
我能说甚么呢？愿我的秋天晚些来吧！
1993.10.23
忙得很，似乎即使用上所有的力气，耗尽所有的时间也做不完。一周多的阴雨，洗 后阴干的衣服散发着一股霉湿味，穿在身上，象套在一个怪味的套子里，世界又是 个大套子，见不着一点点天空的美丽蓝色，地上是雨打落叶形成的泥，觉著周围总 是脏脏的。有时睡觉醒来，深怕一夜间便熬白了头发。
到昨天下午才转晴，浓云中破了洞，能瞥见一小片蓝天；到今天，终于彻底晴了。 秀色可餐，环境明快，心里也轻松些。
似乎南京的秋天才象真正的秋天。长沙街道旁多栽香樟，秋冬常青，春天换叶，春 天里倒满是烧叶子味。南京却广栽法桐，荫荫郁郁，秋天里满眼都是红红黄黄的。 地上的落叶积得多多时象地毯一样，松散的地方，走路要“趟”过去。上课在五楼， 从那儿看，校园里的树冠竟能连成一片，象浮在低空中的红云，鸡鸣寺塔在这云上 更隽秀挺拔了。真不象在市区，反有点象北京颐和园那边郊区才有的风景。平日只 在云下走着，只能仰视这红红的天；今天站在着云端，刹间有黄山天都峰顶的感觉， 这色彩比那更绚烂些。不想九月九未去登高的遗憾竟在这教学楼上得到了补偿。太 阳下山，阴影在这红红的树冠上移动，一边是满面红光的小男孩的脸，一边是低眉 沉静的小姑娘的面。有风过时，亮红和暗红随风起伏着，只到整个红色暗下来，套 在黑匣子里，这秋光才算敛尽。
上课坐在教室里，看抖抖坠落，如手掌般的梧桐叶子象秋千似的缓缓落下，又走了 神。突然想到去年四月间去扬州瘦西湖的情景。迎面桃花杨柳风，到处是青嫩的绿 和桃花怒放的淡粉，不知觉间又憧憬起春之妩媚了。可也许到了明年春天，又会懵 懵懂懂地过去，又怨恨春雨之缠绵，大讲我爱秋高气爽的秋天。去年的秋天和今天 一样，可一年年的春秋便在这永无止境的埋怨和盼望中溜去，得到的依旧是盼望。 看着着相同的秋天，我是不是还和去年一样呢？我总是害怕自己今天不同昨天一样 年轻，潜藏的野心带来了繁重的工作和单调的生活，在天天钟点般的日子里，我恪 守成规，井井有条，可这会使我的青春延长还是缩短呢？不放纵，有条理，是养身 之道；可青春本应具备的热情和活力不也丧失迨尽了吗？
我天复天，年复年地犹豫权衡着；窗外也天复天，年复年地展示着相同的景象，我 却慢慢地变样了！
1993.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