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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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张中行的散文《灯》,有所感,虽全是些琐碎杂事,但为了不浪费成日价淹埋于概率论 和C语言中偶得的这一点闲情,还是提笔记下。张老博古通今,是有雅兴的文人,感慨现代 科技的电灯,已全失了古代灯烛的诗意浪漫,不无遗憾。到我们九十年代在KTV和电子游戏 包围中的新一辈,怕是能通旧时代文人的这种怀古之幽思的已经少之又少了。好在,人性 本是相通,夜阑人静,独对一书,也或多或少体味到了这种旷古幽情,尘封旧爱,和那一 点点在明灯下沙发里怀念失之不复得的美丽而引发的淡淡遗憾。
说是从美学上讲,给人以美丽的东西,往往是使人“难过”的东西。原来还以为我喜欢的 那种“闲愁”是有点点心理变态的,现在看来,却是人间通病了。余秋雨说,寒窗夜雨, 自己在温馨灯下,不去想明朝道路泥泞难行,而只读李商隐“巴山夜雨涨秋池”,真是件 极美的事。而在风和日丽的晴天,没有那种夜雨带来的孤零漂泊感与屋内摇红烛影的安全 感对比,就显得平淡乏味得多了。进而他说入川多是坐飞机,却依旧喜欢巴山蜀道的国画, 蜀道一难也便多了些诗意。的确,在现代方便的生活里,坐飞机汽车哪里有“轻舟已过万 重山”的心态丰富呢?为避免肉体折磨,飞机汽车照坐,而那份如梦如幻的美感就只好从 古人那借得点意象,自我陶醉一下了。
说到灯,古人诗句里,俯首即是,如“今夜剩把银(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的重逢佳偶; “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忠贞恋人;“独卧青灯古佛旁”的永夜禅子。至于我自己,在记忆 里有些印象的便是幼时为备停电时用的煤油灯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城镇里停 电怕是家常饭。一到听电,大家都会停了手上的伙计,聚在那盏金属油壶、玻璃凸罩的煤 油灯边。我自然也可抛了手上的作业,在灯边玩耍。拿一块小蜡摆在灯罩口上熏化,捏上 自己的指纹;也可以在墙上做手影,狼或鸽子,栩栩如生;父母若有兴致,也讲些可笑和 可怕的故事;如果再有些福气,父母会做一碗水泡蛋,热腾腾地端上来,伴着这灯罩上的 袅袅轻烟,映着这背面墙上的婆娑人影,“西里呼噜”痛痛快快吃上一碗,这便是当时心 中的至美欢享。即便现在想来,也觉得那时真是幸福,人生没有白活了。的确,本是各人 在各个角落里忙各自事的一家人,在突然的停电后,都围身于这盏摇曳黄灯边,这种“家” 的感觉才一下子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在家的十几年中,似乎平淡无奇地度过,可一想到那 漆黑夜里围聚在灯边一张张映红的幸福的脸,才会发现这十几年中可珍惜挂念的实在是很 多很多。
有时停电,夜色并不黑,便出门走走。在路上总能遇见许多被广厦隔楼分离开来,平日里 忙碌生活中难得一见的邻居朋友。趁清风月色,闲聊漫侃,怀旧叹今,这种温情愉悦是电 视和录音机所不能代替的。我还喜欢看人家家里微晃的光影,映在窗上,静静地摇移,没 有声息。周围的暗衬着世界的静,没了电视收音机,似乎家家户户的碗筷叮当,母歌儿啼 都一清二楚。不错,这才是人世间的真快乐,天赖中的真妙音呢!
儿时城里少有卖灯笼的,那提灯逛街的乐趣似乎只属于古人。不过我的童年时代却有过一 盏灯笼,绸面竹骨,是爸爸所扎。不记得是哪一年春节,看见邻家小孩不知何处得来的纸 灯笼,夜里提着到处跑,万分羡慕。爸爸知道我所想,在一家人游山会来的路上告诉我, 把家里那把旧绸伞拆掉扎支灯笼罢!啊!那是多么令人激动的消息;天!我竟然能拥有一 支真地可点燃的灯笼,在夜里提着它转圈。一回家,父亲便开始动手,我在旁边看着问着, 跳着待着。终于蜡烛点燃,灯笼红将起来。也许爸爸的手艺并不精湛,灯笼也许称不上巧 致,但它对于我是一支怎样的美丽灯笼啊!胆小的我并不提着它雀跃欢叫,只怯生生地站 在门廊口,看那映红的灯笼,和灯笼照亮的那一小片空间。邻居叔叔阿姨看见赞道:“啊, 多漂亮的灯笼!”我那映红的小脸兴奋满足地笑。二十年过去了吧,那盏灯笼早已不知所 踪。现在想来,我拥有过的这唯一一支灯笼,是那么清晰触目。啊,还记得清宵寒夜里独 提灯笼自照的那颗童心吗?那夜天色如水。
到了大些,元宵节公园里都有灯会,自贡或别的什么地方。只是似乎年纪一大,觉得快乐 兴奋的事就越少。花十元八块地进去一转,人头耸动,人比灯多。彩灯是好,却难得找到 童年时的兴奋,只羡慕欢叫着的儿童的快活劲儿。不知是阅历多了,见识广了,还是人在 朝夕轮回的日子中变得麻木了,总是在摩肩人群中盘算着灯也看得差不多了,十元八块的 门票也算赚回来了,便打道回府。不曾和情人共游,也就无从感受辛弃疾“纵里寻她千百 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情人失而复得的美丽心境。
前些日子,yard sale,买回来了一盏很漂亮的花瓶台灯。本来独居斗室,完全无需这种风 雅,可我就喜欢它给我的家的气氛。端庄的花瓶基座,透着奶白色朦胧的光,本来浮燥的 心也平静安适下来。
1999.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