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向东方〗

  

谢选骏

代与代文化的冲突

第三节

体制加剧了代文化的冲突

   “代年龄集团”、“代的隔阂”、“年龄现象的制度化”----是分别来自纯粹生物的、 社会生物的、文化心理的、社会制度等三方面的对群体生命代谢现象的解释。观察点各有侧 重,理论框架也各不相同,但却同样注重群体代谢活动对人类文化演进的重大意义。

   渐进的常规的演化,伴随着磨擦和不适。而突变的、革命的演化,则带来爆炸性的局面 和触及灵魂的痛苦。一个有资格的社会学家,断然不会无视“代”文化冲突所带来的一系文 化问题,正如一个敏锐的历史学家能象把握自然界中的节气那样把握住“代”文化的差异。 他将发现,“代”的不同,使生活在“代”中的人们受到不同文化的支配,从而形成了不同 的“代文化层”。社会文化的“代”以及“代”的隔离,不是严丝合缝、铁板一块、一成不 变的。在实际生活中,“代”文化的内部变化,推动“代文化”间的彼此渗透。这正是希望 之所在。渗透与无所不在的交流,可以消除社会分层的极向化恶果----社会分裂状态。以此 缓解人世间的敌意和对立。从而,使那些过于坚硬的心趋于融洽。这有助于促进“代”文化 之间在互相让步基础上的合作,有助于挽回已遭破坏的社会信任。

   可悲的是,这种力图填补代沟之裂罅的善良期望,却被体制的僵硬性给破坏了。

   年龄的分层自古以来就是与制度的强力规定联在一起的。年龄问题从此不仅是个生理问 题和心理问题,甚至不仅是个人文化水平和社会身份的问题,而且是和各种现存体制的命运 息息相关的。年龄的制度化规定,在事实上加深并加固了代沟,十分有效阻止个人逾越代沟 的隔离,去达到一种新的对话。

   人们在失去各种社会自由的同时,还得附加一种“身份税”:丧失和异代人平等交流的 个人自由。没有这种平等的自由,就失去了对话和相互理解的机会,堵塞了自我变通、逾越 代文化局限的主要渠道。

   体制的压力,使人们的心变得格外坚硬了。

   在古代的以色列,掌握教权因而控制着社会权力的文士和法利赛的人,就被耶稣指责为 心硬的人。显然,文士和法利赛人的心硬,很大程度上是被体制的压力决定了的,至少是加 剧了的。而耶稣反对心硬的教导(他要求人与人之间进行新型的、有活力的对话),实际上正 是一种反体制的呼声。当他宣布“我来不是要致太平,乃是要动刀兵”的时候,与他宣布和 平与慈爱的时候,并不自相矛盾:二者都是反对当时体制的行为。可见,耶稣不是体制的维 护者,甚至不是改革者,而是一位革命者。他的反体制倾向完全类似于近代世界的无政府主 义者。

   体制加深了人们相互之间的隔阂和幽闭。从社会交往上更从内心深处切断了以“人”的 名义和本性进行对话的最后渠道。心硬的人们是与硬性的体制是相适应的。因此,要求减轻 社会紧张状态、要求加强代与代之间的对话的努力,也就必不可免地与如何去超越体制的问 题相关。

   在英国历史学家A.汤因比与日本社会活动家池田大作之间进行的一场对话中(英文书《 CHoose Life》,日文版书名为《面向二十一世纪的对话》,中译本则改为《展望二十一世 纪》),就以“代沟与体制”为名进行了讨论(第一编,第五章,第五节)。

   池田大作首先提出这个问题。他认为,新旧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已是一个广泛的社会问 题,关系到许多人的切身利益,因而引起了世界性的关注。而两代人之间最大的不同,首先 就是体现在他们对体制以及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看法分歧上。

   老一代人认为,自己的生存是受到休制保护的。所以,如果体制的存在一旦受到威胁, 就是豁出性命,也要维护体制。这样一来,自由也好,生命的尊严也好,都成了一种观念。 而与此相比,保护体制则成了现实的前提。对年青人来说,威胁个人自由和生命的最大元凶 则是那有义务保护他们的体制。老一代人为了保证生命的安全,被体制剥夺了自由,结果反 而失去了生命的价值。这对年轻的一代是无法容忍的。老一代人维护体制,是因为他们意识 到体制现在已经关系到自己的权威和利害。他们年轻时,权力也是握在上一代人的手里,在 上一代人的手下,他们尝够了苦头。而现在,当他们终于掌握了权柄时候,他们下一代的年 轻人却不承认体制的权威了。因此,必须制止这种现象。

   对于反体制的年轻人来说,问题主要是体制领导人的特权意识。虽然体制随着各种时代 发生着变更,但无论哪种体制都总是要压制那些不顺从它的人。年轻一代抗议和反对的正是 这种机构和支撑机构的这种意识。年轻人想要改变生活方式,创造出一种反抗的文化,这种 “二次文化”的浪潮不断变化着形式风行于世界。加剧了代文化的冲突。

  在汤因比看来,还有一个问题是特别值得注意的:中国旧体制存续的时间比有史以来的 其他国家都要长。

   总的来说,现代国际性反体制运动的明显特征,就是在体制以内的青年与中年人之间的 对抗。体制内的所有年轻一代,都采取了叛逆行为,结果使得现代社会变得异常混乱。青年 一代的反叛与离心运动,有如下几个原因:

   第一,现代掌权的中年一代,显然已经不能令人满意地处理社会上的各种问题。这加强 了全社会的危机感。

   第二,科学技术加速度的发展,使社会文化事物的变化异常迅速,而且具有朝着破坏性 方向发展极大可能。因此年轻一代担心,在经过世代更替、自己的时代到来之前,现代的中 年层就会招致无法收拾的败局,使人类文明毁掉。

   第三,年轻人对年长者抱有疏远感。是因为在所谓现代社会中,统治者的活动和生活方 式已经失掉了魅力,失掉了威信。过去。印度的婆罗门阶级、日本的武士、明治时代的元老 政治家、罗马的元老院议员、华尔街的巨头等等,这些人的生活方式曾有过社会魅力。但是 ,今天的社会领导人的生活则一点魅力也没有。有时,甚至是令人憎恶的。现代统治者的平 庸无能,导致了年轻人的反叛。

   新一代之所以轻蔑和厌倦老一代,是由于他们认为老一代显得不诚实,象伪君子。但这 种分歧和成见的责任,是否都在老一代身上呢?当然不是。事实上,不论哪一代人,一旦轮 到自己掌权时,行为的自由就受到可以称之为“前世报应”的某种无形势力的束缚和摆布。 “前世报应”,是对人们经验中的“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包括“文化心理”)等主客 观因素的概括一种哲学的、带有宗教与神学意味的抽象概括。这些因素左右着当事人和决策 者们的言行,并迫使他们服从报应的规律。若非大德者与大能者,决然脱不出它的制约。

   正因为如此,尽管汤因比认为老一代统治者享有的特权与人的尊严是不相容的,而在体 制与人性之间发生的对抗与冲突上,应该优先考虑人;这种新的思维是使隔离与斗争中的两 代人,取得历史性和解的必要条件。但是他转而又怀疑这一点。因为前世报应被认为是人类 “命运中的一部分”,难道现代人果真具有改变天命、填平至少是在五千年以前就已横下的 这条鸿沟吗?

   相比而言,池田大作在展望未来时,更富于乐观的透视精神。现代反体制的主力军是年 轻的学生,很奇怪,他们作为现体制中心阶层的子弟应是统治制度秩序的接班人,但正好是 他们,却充当了反体制运动的急先锋,这个世界性的问题,是一个在不同社会制度中共同发 生着的现象。这也使得现代的反体制运动与历史上的反体制运动有所不同;它采取了“青年 反抗”的运动形式。由于这个新特点,当代社会的变革就面对着一系列新的挑战。

   在以往时代里,问题要简单得多。维护体制的一方获胜而反抗体制的一方被迫屈服。只 是当体制过于腐败以致充满各种自身无法调整的尖锐矛盾时,反体制的一方才会强大到跃居 主流地位,使历史发生重大的转折。但在现代,斗争却好象是了无结果的--人们期待的戏 剧性决战始终没有到来,结果整个社会陷于长期而持久的内耗中,这种内耗,正是由于彼此 对立的观点,无法说服对方而影响了社会决策,从而使社会陷于剧烈的摇摆和混乱之中。

   怎么办?池田大作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新老两代人都应该在这种意义上承认人的尊严。以此为起点,便能打通一条双方互相 谅解的渠道。在这个基础上还可以再建立一种社会体制或学问体系,总之,是一种新的秩序 。”

   但在一个当代中国人看来,这一方案具有太多的鸟托邦色彩,虚幻而不切实际。经验早 已告诉我们,演奏高调是容易的,而解决社会的低效率问题,却很难。

   怎么办?代文化的冲突使现代人付出了越来越沉重的代价。这种内在的紧张,也显示了 现代社会急速进步的幅度之大。当物体前进的速度急剧加快时,它所经历的震撼也要相对加 大。因此,在这里很可能也象人类所面临的其他问题上一样,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皆大欢喜 的解决办法。在中世纪的宁静和传统社会的低效率中,冲突可能会得到更好的控制,因为革 新的力量被比较有效地遏制住了。

   与其因噎废食,勿宁铤而走险:这或许可以抓住一线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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