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向东方〗

  

谢选骏

代与代文化的冲突

 第四节

人类的优越性

   前人在谈到“人的优越”时,多从其先天的、生理的素质着眼,如古典哲学家称赞人类 “会思想”、“有理性”,即属此例。

  人的思想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一项本能,而思考的动力,则是生命本身。后天的教养,只 不过教会他思考什么和怎样思考而已。

   我们从后天的、文化的意义去看待人的优越及其包含的巨大能量。人类不仅“会思想” ,还懂得如何思想和思想什么。思想和理性本身,并不拥有恒定的价值,如果使用不当,它 照样会成为负数的并带来灾难。理性主义并不值得骄傲。因此,知道“有理性”还不够,还 要进一步考察他有什么样的理性以及他如何使用这些理性。

  好的思想和理性可以帮助人们跨越代沟,使社会的发展不致中落。这是一种文化 而非一项本能。发展它需要社会的合作。这也是文化赋予人的力量之一。

  在动物世界里,在猿类的群体中,这种藉助于文化而实现的跨越是难以想象的。在那里 ,古来的秩序和现行的权力,主宰了一切,形成了一种不稳定的却极顽冥的习惯统治。

   在猿类的群体中,老一代公猿与年轻一代的斗争,是周而复始、不断上演的戏剧。它们 调动全副精力,互相竞争着对群体的影响力。据说,这种不断的竞争,有助于保持种族生命 的活性,使种族的遗传资源获得必要的选择。

   人是从猿进化来的,因此他又带有猿性。但是,人不是命中注定要和猿一样的。他有思 想,他能发展起自己的理性模型;他的思想和理性能改变他的命运吗?

   无疑,人类已被世代和世代所形成的文化樊篱所隔离。但问题还有另一面:竞争所激发 的生命力,即基于压抑和反抗的对立形态而完成其形式化的社会活力,也恰恰潜伏在代与代 文化的沟壑之间。如果没有这里所分析的一切,如果没有那些崎岖不平的分层制度,如果没 有代与代文化的冲突,人们的生命力也许就无法达到那令人晕眩的高度。

   承认代与代文化的现实,是一种新思维和新理性的胜利。这将开通缓和代文化冲突的一 条新路。只有在缓和冲突而不是加剧冲突的基础上,社会才可能跨越代的间距,而不是被代 的间距所分裂。这呼唤一种新生命,这将造就新生命。而变通的艺术,正是作为对“代”现 实的尊重,出现在历史中的。变通是文化的活路,它有助于激发青年对社会的效忠,减少社 会的内耗、痛苦与破坏,推动文化发展的和平过渡。

   如果和平过渡的渠道被阻绝,那么,就会发生这种情况:一、社会停滞;二、暴力革命 。而暴力革命正是对社会停滞的一种报复、一种急速的补偿。这虽可给文化发展带来意想不 到的机会,但却也弃满了难以预测的危险。

   在这些方面,科学哲学家们关于科学发展的研究是有启发性的。例如库恩在对“科学革 命的结构”的研究中指出;常规科学和革命科学分别是受传统束缚的活动和打破传统的活动 ,作为科学体系中相反相成两个侧翼,造成了传统与创新之间”基本的紧张状态”。这种形 势和我们代与代之间的紧张状态极相似。

  历史表明,“放弃一个范式的决定,永远是同时接受另一范式的决定。”(库恩(《科学 革命的结构》,第77页。)所以,库恩把科学革命中两个范式的斗争,比做政治斗争中两个 党派的斗争。在这对立力量之间,缺乏一个公认的更高权力机构,一个可以节制冲突双方的 仲裁者,所以科学革命也象政治革命一样,不受理性的支配。在传统力量和革新力量的代表 之间,虽有一个说理的对话进程,但自古以来的这类对话却免不了两个毛病:

   (一)、彼此都竭力向对方宣传,但却全然听不进对方的话。

   (二)、双方论争的理由都是靠循环论证来支持的,也即他给自身规定了标准,却不能满 足对方所规定的标准。

   既然新旧力量的交替,不是按照理性方式完成的,那么革新力量如何 战胜传统力量呢?

   决定性的事件是这样发生的:

   提出新理论的,主要是年轻人或一门学科中的新人。由于生长的文化环境不同,这些人 形成了新观念和新行为方式,他们把这些变成了一种新的信仰,并把自己的生存环境中所特 有的那种压力转换成对新信仰的皈依和献身。因此,他们的胜利不能被解释为说理力量的胜 利。实质上,那是一种生命形式的新陈代谢,那是一种生命力量由较强之处向转弱之处的流 动。因此在库恩看来,科学革命胜利的最关键处,就是抱有老一代信念的人们逐渐消失,和 抱有新一代信念的人们逐渐成长。随着生命的这一成长,新的信念也就成长,最终获得了统 治力。新一代人因此也是按照和老一代人同样的机制去行事的:他们坚持并信仰新的科学犹 如老一代人坚持并信仰旧的科学。

   在这里,科学已经成了一种特权,成了生命的权力形态。

   这就是历史的进步?

   “革命以两个阵营中的一个完全胜利而告终。那个集团难道会说他们的胜利结果不算是 进步吗?那就好象是承认自己错了,而他们的敌人倒是对的。(库因:《科学革命的结构》第 150页。)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从功能上说,这进步不过是生命的一种节律罢了。是生命形式的新陈代谢在社会、文化 、科学诸过程中的体现。这些周而复始、无所不在的代谢,对当事人来说是不舒服且令人烦 恼,但若无此烦恼及痛苦,没有这些冲突和混乱,我们的文化又何以发展呢?

   正如美国女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她研究原始民族的著作中所写的那样,“在这块土 地上,没有人孤注一掷,没有人蒙受信仰的磨难,也没有人为了特殊的目的殊死拼搏。…… 一位丈夫与勾相妻子的情敌之间的仇隙,只需一张精致的草席便可弥合。……任何人的生活 步履,都不会被别人催促不停,也没有人因其身心发展缓慢而受到严厉的责罚。相反,这些 富有天资、早熟早慧的人却每每受到遏止,以期让那些迟钝、缓慢的人得以赶上他们。…… 这个社会只把所有的奖赏赐给那些不计较失败、而且能在蒙受失败后依然面带微笑另找目标 的人。”(见玛格丽特.米德:《萨摩亚人的成年----为西方文明所作的原始人类的青年心 理研究》第十三章。)  

   然而,正是在这个充满和谐的无痛苦之地,却没有科学和艺术,没有使现代人可以为之 感动并献身的一切。  

   如果和西方文明即现代文明比较一下,那么萨摩亚文化即原始文化中,虽然有生物的“ 代”,却没有文化的“代沟”。那里的人们尽管也是从小到老生活在不同的世代中,却免除 了代文化冲突的烦恼。在那里,所有的人都是同一派别的教徒。尽管教会成员与非教会成员 可以在实践上有所区别,但在信仰却无从冲突。“在他们看来,只有一种上帝,只有一种可 以被人们接受的宗教实践。假如一个人不信宗教,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比同胞信的少一点;他 可以嘲弄、藐视宗教,但却没有任何新的教旨可以信仰。”(见玛格丽特.米德:《萨摩亚 人的成年----为西方文明所作的原始人类的青年心理研究》第十三章。)

   但现代社会却完全相反,它仿佛是由不同色质的纱线编织而成的,因此任何一个群体所 接受的思想体系本身就包含着内在的多样性及其矛盾。这是各种文化交融的结果。但另一面 ,这些不同的体系之间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和冲突。这种复杂性和“言行不一”,正是现代 人感到莫衷一是、不知所措的苦恼之源。

   在这里也正象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苦恼成了重新出发的起点。

   文明社会不是被习惯统治的社会,而是一个革新力量与传统力量不断较量并战胜它的社 会。这是生命律动的激化,也是文化代谢的动力:青年的过剩精力转化成文化变异的驱力。

   要青年人不使用他的过剩精力是不可能的。过剩精力驱使他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且诱使他以万事万物来作好奇的试验品。

   这是一种特能够被我们理解且一拍即合的时代精神。

   压制它,将弊多于利。

   青年的效忠,是消减群体内耗的保证,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力量,而促成这种效忠,则有 待于领袖人物去弥合代文化之间的鸿沟,其方式应是超越代文化的差异,这不是一件自然而 然的事。自然而然的事恰是基于本能去肆行压制,卷入周而复始的猿类戏剧。因此,这需要 卓绝的创造性努力,这期待着一种有魅力的人格。

   达成各代及各代文化的沟通,是社会福祉的莫大的保障。而这,也是我们寄望于《第四 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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