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向东方〗

  

谢选骏

现代人的感情

第二节

表演意识

   在现代生活中,表演意识泛滥成灾!以至替代了人的良知和灵性,成为群众的上帝。 影视明星,因而戴上了王冠。不过,这只是纸箔粘成的王冠。

   人们的言行,受到赞誉和奖赏的引诱或毁谤和讥讽的压力----而趋向于异化。   

   表演意识,导致人们为了表演而牺牲比表演更实在、更重要的表达。它先是把生活变成 了一连串的表达,进而又把表达化为一连串的表演。终以表演为生活的目的。人人都免不了 要表演,每个人一生中的某个时刻,都被表演意识搅扰得无以安宁。  

   为了艺术的表现,它可以牺牲艺术的心灵。例如,写文章本是为了表达某种内心的意念 ;然后才考虑以此说服他者,去达成某项目标。但对表演意识过强的现代人而言,写文章成 了一种表演,而表演的第一要素是获得观众,因此,写文章的第一考虑成了“发表”;只要 能够发表,写什么东西反而变得不重要了。为了发表,写文章的表演者们十分乐于大力修改 自己的观点。如果进一步修改观点就可以获得赞赏与奖励,他就不惜牺牲已有的思想去迎合 舆论的气氛。

   这也正是现代阐释学兴起的时代背景之一:社会气氛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们将怎样执 笔,甚至决定了人们如何思考问题--因为人人都免不了这样的欲望:想在社会的舞剧表演 中得到赏赐。

   相对缺乏表演意识的人,也许是难以社会化的。因为利禄不足以羁縻他。“出尽风头” 这个陶醉人的稿赏,也就不起作用了。社会的压力及规范转化成内在压力和规范的渠道,在 他身上被堵塞了(要完全堵死是困难的)。表演意识过强,则太易于社会化。为了表演而舍弃 个性,结果从根本上放弃了社会责任。

   表演意识比较成功的地方,是那种以个性去推动表演但不为表演而放弃社会的责任。这 种不同寻常的、不以献媚为方法的表演意识,经常得冒着顶逆他人目光的风险,即,“你越 不让我干什么,我偏要干一个给你看看。”有许多逆境中的美德,就是这样诞生的。当然, 这种逆反也并非纯粹思考的结果,它是以另一种方式转达了外在的指令。

   总之,不论何种形式的表演意识太强,都不是社会或个人的佳音。它会牺牲掉真诚,牺 牲掉生活本身;它把生活变成一场拍卖,一场做戏。罗马元首奥古斯都的临终遗言,就披露 了自己一生的表演性质:他让人们鼓掌欢送他死去,因为他的一生相当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喜 剧演员的角色。因此,他的一生成为政治史上的一个大骗局。不过,我倒是有点同情他:他 毕竟不是为了自我炫耀,而是出自数平乱世的计虑。这是无可奈何的防卫呀。

    人首先是生活者,然后才是表演者。理想化的人生尽管很难有一个确切的、众所公认的 定义,但把生命沦为表演的奴仆似乎很难说是合乎理想的。被表演意识支配的行为,难免是 失真的漫画,它以哗众取宠的庸俗性牺牲了真诚的、尽性的生活。值得吗?

   重要的是,有必要区分一下表演意识的合理限度和广度。比如一个人写一封私人信件, 目的是向一个朋友表达自己的某个志向,说明某种必须加以注意的情势;而写文章、演电影 则不是向某个朋友个人表达,而是向整个社会表现,说明某项可以引起公众共鸣的思想感情 。这种活动因而具有更强的表演性,并可获得较大的功利性。那么,是不是为了后者,人们 就有权利彻底放弃前者呢?可能不行。如果那样,社会就会沦为一个冷酷无情、利欲薰心的 市场了。社会如果彻底市场化,最后结局是谁也做不成买卖。尔诈我虞的效率里彼此间的抵 消,社会财富并无丝毫的增长。表演欲也是这样,它会互相抵消的。且在抵消中把表演的“ 献丑”本质充分揭露出来。滥用表演,将远离创造的幸运。结果,反从根本上毁掉了表演的 艺术。

   这就产生出一个无法回避的发问,即如何把表现欲的放纵控制在自己的良知(这也许是 唯一适用的尺度)或社会效果所能许可的范围以内?它要求掌握这样一门艺术:在自己的良知 与社会的观赏需要之间建立一个有弹性的平衡。

   领悟了“生活独特性是生活的最高值”的人认为,一味屈从外来的诱惑或压力而肆行表 演,即使从外观看起来获得了一时的世俗成功,也是一项终究的人生失败。由于给人带来了 内心痛苦,因此,就生活的全景而论,是不可弥补的损失。但过于固守自己的良知,而拒绝 任何层次的社会表演,固然不乏其个人性灵上的价值,但社会并不承认这一价值。因此,遵 循一条适中的路线,是“仁”与“智”的交汇点。而这“适中”,对不同的个性与不同的环 境,又回然相异,因而难以定义。

   既然如此,可能的至善之境又在哪里呢?

   台湾的社会格局在1988年上半年的大变革,无疑是有深远的历史文化意义的;而且,它 还为本题给出了一个启发:

   强人不死 民主不生   

   没有蒋家的国民党突然挣扎着要走出其历史的阴影,要走进社会。没有蒋家的台湾社会 ,突然觉得有了活力、创造力。几被窒息了的台湾前途,突然充满许多可能性。人们现在才 惊异地发现没有“英明伟大的领袖”之后,这个世界变大了,感到一个自由解放。

   没有强人之后,有些事情到了中央之后,没人作主,无人压阵,各部门必须自作决定或 互相协商。但这里必须经过的道路。古人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今天我们是“强人 不死,民主不生”,现在强人已死,民主则挣扎着要被生出来。

   “旧世代”已经消逝,新的“地平线”已经出现了,那些属于“旧世代”的人,应该离 开自己的舞台。

   他们离开时不必关灯,也不必感到寂寞,因为有更多人挤着要上台表演。(台湾《新新 闻》周刊1988年4月18日《突然之间好象换了个舞台》,转引自1988年5月22日《参考消息》 。)

   只纵任一个人或少数人的表演欲,社会将陷入压抑与萧条;宽容多数人的表演欲,文化 的天地才会“变大”,并充满活力。并且,多种表演意识的互相中和,使事情不致走向句号 式的极端。

   不论表演欲本身在审美上多么不纯净,它都是生活中无法规避的。因此,认识它吧,这 就是我们力所能及的纯净。

  

  

〖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