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 西方城市(包括希腊城郊和欧洲各主要河流上兴起的著名 城市,起源的典型形态是,先出现一个军事性的要塞,然后围 绕要塞,渐渐出现并形成了市场,最后二者合并为一个完整的 城市。这种聚合形式,决定了希腊和西方的城市首先是一个军 事重镇和经济中心 里面汇集了来自四面八方、形形色色谋 求实利的人们。鸦片战争前夕的清代人,认为欧洲人都是粗鄙 的,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欧洲人,都是粗鄙的.贪图实利的冒 险家式的商人。 不论军事战略性的还是商业经济性的中心,其目标都在于 追求物质力量。而作为物质的力量(不是仅有"人力"的"数 量"),只有通过技术才能有效地获取----因此,知识就是力 量。 独居远东内陆的古代中国文明,却是另一番景观:工商业 在社会生活中不起主导作用。由于缺乏相应的行业组织,构不 成独立的社会力量,政治上也软散无力。与此相应,中国古代 的主要城郭,并不都位于交通要道、战略重镇或商业经济中 心,而是据于某块肥沃农耕地带的中心。它不是扼守军事战略 的咽喉,或商业经济的动脉;而是盘踞、"寄生"在农业区域的 心脏。这是中国封建都市与西方都市的基本差异。 从"东方"各国早期城市起源的情况看,城市是强大的"礼 仪中心"。在礼仪中心城邦里,巫师、祭司的地位至高无上, 他们或与王权抗衡(如巴比伦); 或与王权合一 (如中国)。 礼仪中心,既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力量的凝聚点,又在 人们心目中象征着宇宙模式和道德秩序。 如在两河流域,一度盛行模仿星座形态而规划建造城市的 风尚,就是这种礼仪功能和宇宙观念的表现。在古代中国的城 市建筑上,刚采取了预测风水、轴向对称以及正方向等表现形 式,直到明清时代的皇宫建筑都始终顽强保持着这些特征。这 表明,"象征性"是内陆纵深地带里古代城市的一大特点,它是 另一类型的聚合形式。 事实上,中国文化属于注重人伦关系的现实政治;而巴比伦 文化则属注重神人关系的神权政治。后者对希伯莱文化不无影 响。 在巴比伦历史上,王权和僧侣教权的斗争绵延不绝,最终 导致它的分裂与衰亡;僧侣们欢迎那些愿意承认他们宗教权威 的外来征服者,从而促使了本地王权的覆灭。但类似的事情, 在中国古代是不存在的:王权与教权,从来都是合一的、不可 分离的。王即"天子" 亦即上帝的代表与化身。 同为"东方",但中国与巴比伦的文化形态不同,正如中国 与希伯莱的神话及精神差异很大一样。希伯莱古代社会的教权 与政权始而分离,但终于合一。亡国之后的犹太人,只能以教 权控制自己的社会生活,这与中国古代教权的日趋松驰合并于 政权,而封建政权(国家)日益巩固、强大的发展万向正好相 反。 古代(先秦)中国的封建诸侯大多居于都市中心,欧洲尤其 是日耳曼中部的封建诸侯大多盘踞在偏僻的山野 这种区别 可能基于地形差异的偶然因素,但却对文化的发展影响深远: 中国文化从来都不是黩武的,偶而出现了军事色彩较浓的强权 政治中心,如秦朝、隋朝.元朝等(它们都兴起于边疆各民族 杂居地带),都寿命不长。总之,"德化"和"文治"在传统上受 到比"武功"更大的重视。 在中国文明的中心地带,极少有可以凭借的高山险阻。因 此,只能依靠"人",依靠群体。在古代中国的道德训诫中,充 满了有关依恃险要地形胡作非为、不恤民情而终致亡国的长串 例子。从历史科学的角度看,这些事例是真假参半的,但它突 出说明了古代中国人的信念。这个信念就是:人类群体的力量 胜过自然天赋的优势("人定胜天",意为"人定胜于天赋",定 即"稳定")。 所以,"西方的"海上诸文明(希腊、迦太基、西欧诸国) 的聚合力量是"知识","东方的"内陆诸文明(包括巴比伦、希 伯莱与古代中国)的聚合力量是"道德"。 中国与巴比伦、希伯莱的区别在于:前者信仰人伦道德,注重 社会政治;而后两者则信仰神人之间的"立约"。《旧约·传道 书》明确宣布,"敬畏耶和华,是知识的开端"。类似的宗教式 "知识"在古代中国则十分难得,从而,在"东方"类型的聚合形 式中,构成不同的两个种属。 古代文明中心(城市)的这"两种聚合"作用,对神话的影 响深刻而微妙。中国神话的重伦理和希腊神话的重哲理,即是 这两种聚合作用分别催化的奇葩----即是两种聚合力量作用于 神话意识必定导致的分化。 在一个文明中心,伦理意义上的道德聚合和力量意义上的 技术聚合,不同程度地共生着,在神话中,这两种基本倾向也 彼此依存,尽管有着主次之分。 希腊神话,也有伦理观念。"命运"在希腊神话中至高无 上,甚至凶狠的复仇女神也按其"旨意"行事。"命运"实际上是 哲理化了的伦理准则,复仇女神,类似东方的所谓"报应",是 对违背古老禁忌(神秘化了的伦理)者的可怕惩罚。 同样,中国神话也有哲理内容。中国上古神话,并非专谈 "协和万邦"的伦理思想,其中也不乏悲剧式的冲突和原始的厮 杀。治水英雄鲧与天帝的冲突和悲剧性的死亡;神话怪物共工与 颛顼的争夺统治权,并撞折"不周山",蚩尤、夸父与黄帝的战 争及战败被杀,刑天的变形与斗争意志……,都使人印象深刻。 50年代以来,由于"斗争哲学"的流行所及,神话讲义和通俗 读物,多把神话的上述片断规定为代表神话的主流,这就失 之偏狭、武断。但把受到儒家正统思想一贯压抑的上述内容发 掘出来,揭示中国古代不仅有尧、舜禅让的爱民神话喜剧,同 时也有神话悲剧,是有一定意义的。 哲理思想,往往产于悲剧,产于对悲剧的思考。它不具有 伦理图解那种使人心理麻醉的作用,却有激发智慧、砥砺意志 的魔力。古希腊社会在这方面发育得比古代中国社会更充分, 对世界文化发生的影响更大。中国在秦汉以后,随着封建社会 趋于走势发展,"百家争鸣"的多元性选择道路被堵塞了。 由于走势发展的封建社会对新思想的实际需求量下降,新 的哲理之光,始终脱不出伦理的框架或习惯的模式。即便少数 佼佼者敢于创新,也未能激起持久的社会反应。"祖宗的成法" 和"先王的典范",严重地缚住了我们民族的想象力和创新意志。 决定神话的形态以及贯穿其间的"精神",是来自多方交 融、有机生成的综合因素。 对不同民族及其命运,对不同文化及其历史,具体发挥主 导作用的"决定性因"并不同。一切"因素"只有通过"人"这 一主体才可能影响历史,但"人"在面临不同的环境(外在环境 和心理环境的总和)时,"反应"的差别之大,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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