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选骏

   各民族内在素质和外在环境(自然地理的、经济的、社会 政治的、宗教文化的……)的相似和相异，决定了它们神话形 态的相似和相异。在解释宇宙创造、人类起源、日月星辰这些 人类共同面临的奥秘、问题和现象时，一致之处多有，但在体 现各民族内在的精神即他们对自己特有生存环境的"反应"时， 神话的系统形态就相应不同。神话比一切文明时代的文化门类， 都更深刻地再现着人的本能冲动和基要素质，更直率、朴实地 折射了人类精神中接近"底层"的隐秘愿望。这些秘密有得到揭 示的，还有尚未披露的----让我们深入到民族生活的背景中， 去寻觅民族精神的历程吧！

   一 "童年"的遭遇

   在希腊人的文化发展和民族命运中，克里特岛的地位是至 关重要的:

   希腊雕刻的最早主题以男性裸体上像最为常见。大陆 和一些岛屿的种种神庙都有雕像，这都是按希腊宗教习 惯，陈列在庙院子里的供物。经过考定，这类雕像的赤土 陶器的原始样式，时间不早于公元前700年左右，地址是 在克里特岛，希腊传说也把克里特岛视为希腊雕刻的发源 地"。(英 W. A. 休特利等，《希腊简史》商务印书馆1974 年版，第27页)

   事实正是如此。人们通常叫做"希腊文化"的古代精神现 象，并不发源于希腊本土，它是源于克里特，尔后在小亚细亚 迅速发展起来，最后才回流到希腊半岛，在雅典城郊达到极盛 状态。

   到了罗马统治时代，这种情形发生了变化。在公元6世纪 叙鲁地方的神学家费雷居德的《神学》中，人们发现了希腊神 话中的一些佚文记载。其中讲到柴斯(即宙斯)是生命的始 基、宇宙的组织者或制造者。他在战胜了自然中的恶势力之 后，又投入了与蛇魔奥菲奥尼的战斗。他与克托尼亚、克洛诺斯 等一道胜利地占领了天空，而把那些魔鬼投入了汪洋大海。

   这一神话故事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新思想:诸神升上天 空，群魔投入汪洋(而非地狱)。在此之前，大海在希腊神话 中的地位无比崇高----被视为纯净、神圣的力量源泉，许多英 雄都以与大海有缘而深感自豪。如忒修斯视海神波塞冬为想象 中的父亲;阿耳戈英雄对大海的庄严献祭……而此时----公元 6世纪，大海却被视为邪恶群魔的放逐之地!

   神话表象的巨变，隐藏着社会政治方面的巨变:信赖海权 的希腊世界，正被崇奉陆权的罗马彻底征服了----海不再是生 命之源，而成为应该避开的畏途了。

   可见，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开始形成的"童年时代"所遭遇 的事件，对它的走势发展具有规定性的刺激作用。希腊人的神 话和命运都印证了这一点。

   "航海民族"的起源，还可以追溯到更古老的克里特前雅利 安人(公元前3000年)，他们先后嬗替于东地中海区，2000年 间，发展出一种典型的、不同于内陆文明的"海上文明"。克里 特岛的海上贸易，早在埃及第一王朝时(公元前3100年)就曾 深入过尼罗河流域，后来，并因之发展出与现代西方文明的风 格极为相似的古代青铜文化。

   希腊迈锡尼文明，则是直接承袭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明而继 起的"第二代文明"。在米诺斯王克诺苏斯宫殿储藏室的废墟 里，发现一排排的大陶罐，内装檄揽油、酒和谷物----类似 现代的集装箱，显然这是为了便利远途贸易而专门准备的。在 希腊"历史之父"希罗多德的有关记叙中，就记载了希腊地区每 年有两次向埃及输送酒、油等商品的情况。

   此外，还发现了大量的泥版，上面写着政府的档案与纪 事。有迹象表明，这种泥版记录的方法是从两河流域传入的。 但它的造字原则却是拼音的，而非埃及式的象形文字或两河式 的楔形文字。

   据考证，原先僻居内地的希腊迈锡尼文化在同克里特岛接触 后产生了巨大变化。从公元前16OO年以后，类似米诺斯王宫的 希腊王宫开始出现。由于缺乏海洋的天然屏障，半岛上的迈锡 尼宫殿具有坚固的设防城堡，类似欧洲中世纪封建贵族的住地。 握有制海权的克里特岛显然不需要这类碉堡。岛上与半岛上的 这两个古代的制海权中心，为了争夺地中海东部贸易，曾经是 两个互相竞争的敌对势力。最后，米诺斯随着制海权的丢失而 横遭洗劫、一蹶不振，海权中心这才转至半岛。

   公元前15OO年时的迈锡尼时代，希腊人早已经成为娴熟的 水手、海盗和海上商人了。通过海外活动，他们广泛殖民到现 今的克里米亚、小亚细亚、巴勒斯坦、埃及等地的沿岸，并深 入到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内地。法国的马赛港，就是希腊殖民者 首先建立的。

   然而，对迈锡尼人来说，公元前1200年前后，是个不幸 的、灾难性的时代 夺取制海权还没多久，就被蛮族取而代 之了。北方的多利斯人源源南下，他们手执锐利的铁制兵器， 一往无前地向伯罗奔尼撤半岛进逼，终于将迈锡尼人的城堡破 坏，把迈锡尼人驱逐到海外或赶往深山。

   一部分迈锡尼人作为奴隶留在了内陆上，另一部分则分别逃亡 到了巴勒斯坦地区和爱琴海上的岛屿。因此，对于希腊内陆来 说，这无疑是最"黑暗的时代"，但对海外殖民事业，却正是又 一个黄金时代的开始。《圣经》中多次提到的与犹太人作战的 非利士人----即是从海上来的迈锡尼人的后裔。

   小亚细亚西南沿海的伊奥尼亚地区的城市，塞浦路斯和克 里特岛等地的文明之光仍在闪烁。由于和中东的贸易和文化交 流，金属制造业．瓶画和其他艺术都趋于迅速复兴，文明的内 在活力由于贸易的兴盛繁荣而再度激发。这表明较为自由的海 上活动对于文明具有成正比的刺激力。

   正是由于海外希腊人不停顿的海上创造活动，由于它航海时铺 垫的广泛基础，一当希腊世界从多立斯的野蛮冲击波下开始恢 复了元气，就迅即进入了史称"奥林匹亚纪元"的新时期(公元 前776年开始)。

   希腊人被从家园驱逐，历尽流离颠沛之苦，但他们反倒利用这 个灾难，变劣势为优势----创立、发展了自己的新型文明 海上文明。这一文明具有地中海区的世界眼光和国际文化 的性质。这些浪迹海上的海外希腊人，在文明的发展史上，立 下了殊勋:经济上，他们在伊奥尼亚地区的诸城郭，发展．建 设了时间最早．规模最大的商业j文化上，他们之中产生了一 系列的早期希腊文化巨人。

   泰勒斯(约公元前624一公元前547年)试图解答宇宙的根 本问题，他是希腊思想界群星中的第一人。他出生于伊奥尼亚 的米利都;此外还有自然唯物论者和原始辩证学者阿那克西曼 德(约公元前旬0一公元前引6)和著名的数理哲学家华达哥拉 斯(约公元前57i一公元前497)，以及希腊最早一位使用散文 和事实(而不是诗体与神话传说)来撰写历史的历史家赫卡泰 (公元前五世纪人)等。他们都是海外希腊人。

   希腊神话和史诗．叙事诗的发展也是如此。《神谱》的作 者赫希俄德是小亚细亚人。荷马在伊奥尼亚酝酿了史诗《伊里 亚特》。残存的最早抒情诗的最早作者也是一些在小亚细亚西 部居住的"海外希腊人"。这些诗篇具有纯熟的技巧以及严谨的 格律和陈规，说明在它之前必定有一个源远流长的叙事诗传 统。这个传统来自多利斯蛮人的劫后余烬，也来自东方各国文 化的熏陶。可以说，创造希腊文化的主体，是这些四海为家的 航海人。

   希腊民族继承了爱琴海上文明的遗风，他们的足迹遍布地 中海沿岸，并曾深入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亚(著名的掠取"金 羊毛"神话就以该地区为背景)。在广泛的贸易旅行和危险的 海盗生涯中，他们见多识广，接触到许许多多的民族及其形形 色色的风俗、文化，其中宗教和神话的内容比重很大。

   《神话与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