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away
再一節課就要放學了。午后的陽光斜射著，照進熱鬧的走廊上。
「太乙學長！」
陌生的女聲自背後傳來，叫住了太乙。太乙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
。對她沒什麼印象，大概是高一的女學生吧。容貌滿清秀的，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錯。
不過，為什麼會找上他？
太乙怎麼想都不覺得自己和這個女孩有什麼交集……難道是機械工程同好會的社員？不
像吧！而且身為那個小社團的創立者，雖然已經卸任，可是新社員有誰他至少也還有點印象
。可是這個女孩怎麼看都……
以目光打量女孩一陣子後，太乙確定自己確實不認識這個女孩，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眼
神。
「請問……有事嗎？」
「是的。很抱歉打擾你，太乙學長。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把這份禮物交給玉鼎老師呢？」
女孩自手提袋中拿出了一份包得相當精美的禮物，相當有禮貌的問道，「我聽說太乙學
長和玉鼎老師很熟，所以想說能不能請你代為轉交？」
「禮物？可是玉鼎生日已經過了……」
太乙疑惑的看著女孩手上的禮物，不明白為什麼現在需要送禮物。他記得前幾天玉鼎才
以生日為由把他拉出去一起吃飯去了啊。
女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聲笑了起來：
「太乙學長，你大概是記錯了吧！今天才是玉鼎老師的生日呢！」
「啊，是這樣的嗎……」
不知怎麼的，太乙覺得女孩的話中有一點嘲弄的味道……大概是他想太多了吧。不過，
玉鼎的生日是今天嗎？那前幾天的那個又是誰的生日啊？
算了……先別想這麼多了，就先答應下，放學時拿給玉鼎吧。
「我會幫你交給他的。」太乙自女孩手中接過禮物，道，「還有什麼要轉達的嗎？」
「不，只有這樣。麻煩你了，太乙學長。」
女孩說完，客氣的朝太乙行了個禮，然後帶著雀躍的腳步轉身離去。
今天是玉鼎的生日？那那天到底是……？
太乙望著手中的那份禮物，心中百思不解。
＊ ＊ ＊
玉鼎和太乙兩個人年齡差了五歲，是一起長大的老朋友。玉鼎的腦筋相當好，去年自東
大法律系畢業後，太乙原本以為他會去政府機關工作。畢竟，東大法律是專門培養「官」的
名大學。卻沒想到玉鼎竟然放著令人稱羨的高學歷於一邊，跑到高中來當劍道社的教練。太
乙當初雖然很訝異，但仔細想想，玉鼎對劍道的興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是在全國大賽拿
過獎的人，會想來訓練人才也不是沒道理。太乙一向就不是個會想太多的人，理由能足以說
服自己，就差不多了。
他，太乙，是個近乎「生活白痴」的機械研究狂。如果說玉鼎是劍道痴，那太乙毫無疑
問的是機械痴了。醉心於機械研究的太乙在小學大概五年級時就曾有過把一台收音機拆成零
件，然後又完好無缺的把它組回原狀的紀錄。他對這方面有相當的天才，往往會熱衷於研究
一種機械研究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尤其去年太乙的父母因為車禍死亡後，太乙為了忘卻一切
煩心的事情，乾脆將生活完全投入於研究上。現在的他已經高三，即將要畢業了，前一陣子
才去申請美國幾所著名的理工學院。
拿著手中的禮物走進劍道社辦，除了玉鼎之外，沒有其他人在。背對著窗戶趴在桌上小
睡，玉鼎腦後的黑色長髮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相當柔順。帥氣的臉龐帶著一絲安詳，似乎睡
得很舒服。
太乙把禮物往桌上一放，然後拉了張椅子在玉鼎身旁坐了下來。當然，動作是很輕的。
自從和玉鼎認識之後，兩個人就很少分開過。每一次的升學考試陪伴太乙赴考場應試，
從來不是父母，而是玉鼎。對於這個生活白痴的太乙，玉鼎總是對他相當的照顧，甚至可說
是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隨著年紀的增長，太乙感覺到自己似乎太過依賴玉鼎了。玉鼎也有
他自己的生活，不能老是靠他來照顧自己啊！雖然他曾經這麼告訴過玉鼎，但當時玉鼎卻只
是溫柔的笑了笑，叫他不必擔心。
要是沒有玉鼎在旁邊照顧他，他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呢？
輕輕嘆了口氣，太乙趴了下來，凝視著熟睡的玉鼎。
玉鼎真的長得很好看，身材又修長，很受女孩子的歡迎。哪像他，一張文弱的書生臉，
體型也瘦巴巴的，根本就和女生無緣……而且還是個生活白痴。總是像哥哥似的照顧他的玉
鼎，和他真的是天差地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太乙已經把注視玉鼎一舉一動的這件事當成是習慣了。以前，
他可以毫不在意身旁任何的吵雜專心於研究……不，應該說是完全不會去注意到身旁人事物
的情況﹔但現在，只要玉鼎在他身邊，他都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注意到，然後，將所有的目
光轉移到玉鼎的身上。太乙可以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卻無法明瞭其中的涵義。他並不討厭自
己這樣的轉變，只是疑惑於為何。
他越來越喜歡看玉鼎，也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玉鼎。就像……去年爸媽車禍的時候……
那個時候，爸媽被送進急診室時，他才剛慌慌張張的從研究室裡趕來。他真的好慌，真
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從一接到電話到抵達醫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的。只是刷白了一
張臉，一顆心跳得好快好快……那個晚上，天氣好冷，風很強，雨下得好大好大……「手術
中」的燈一直亮著，他的一顆心也一直懸著。他好怕，好怕爸媽會死掉……他甚至可以感覺
到手術室裡的緊張，如果不是玉鼎一直緊緊握住他的手，也許他早就昏倒了也不一定……玉
鼎讓他一直支持下去，直到看到燈熄了，看到醫生走出時無可奈何的表情為止。
喪禮結束之後，太乙覺得自己有如行尸走肉。如果不是玉鼎，也許他早就崩潰了。
是的，如果不是有玉鼎在……如果沒有玉鼎，現在就不會有太乙這個人了吧？
此時，玉鼎原先緊閉的雙眸微微睜了開來。
「乙……嗎？」
溫柔的問著，尚未完全睡醒的聲音顯得比平時更要低沉些，卻也更富有磁性。
「嗯。」
太乙很享受玉鼎呼喚自己時的聲音，陶醉的輕應了聲。聽到他的回應，玉鼎的意識頓時
清醒了不少。抬起頭來，嘴角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抱歉，讓你久等了。中午陪他們練得很累，所以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沒關係。你還要再睡嗎？」
「不，已經休息夠了。而且天也快黑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說完，玉鼎起身，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撇到太乙放在桌上的那份禮物。他以詢問的眼光望
向太乙。
「某個高一女生給你的生日禮物，長得不錯，滿清秀的。」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太乙
還順便描述了一下那個女孩，然後，頓了頓──
「──你今天生日？」
語氣有點不安，太乙覺得自己太過粗心了。他怎麼能這樣和生活脫節到不知道這個認識
了十幾年的老交情何時生日？
玉鼎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我的生日比你晚九天，不記得了嗎？」
「呃……對不起……」
太乙有些窘，他其實連自己什麼時候生日都忘得差不多了……經他這麼一說，那麼，之
前玉鼎拉他一起過的那個……難道是他自己的生日？雖然找到答案了，但這種感覺真是叫人
哭笑不得。
「乙？怎麼了嗎？」
瞧著太乙一臉的呆樣，玉鼎擔心的喚了聲。今天的太乙有點鬱悶的樣子，不知道是怎麼
了？
知道玉鼎在擔心自己，回過神來的太乙急忙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擔心：
「啊，我沒事。對了，既然你生日，那今天晚上我們去外面吃吧！我請客！」
「咦？可是我已經準備好晚餐了……不到我家來吃嗎？」
玉鼎有些訝異。他本來就不太期望太乙會替他過生日，所以早已準備好晚餐了，沒想到
太乙居然會這麼說。聞言，太乙更加的感到哭笑不得。果然玉鼎對他這個人是摸得很清楚，
知道他絕對記不得今天是玉鼎的生日，所以才會已經把晚餐準備好了。
「你已經準備好了啊……」語氣中帶著無奈，太乙站起了身：「那有特別想要什麼東西
嗎？」
「想要的東西？沒什麼特別想要什麼。」
「唉……」
又是一陣無奈。無欲無求雖然是一種高尚的情操，但對於太乙這種一心想為對方做些什
麼的人而言真是有夠討厭。
看到他這副苦惱的模樣，玉鼎不禁笑了出來：
「只要你到我家好好吃一頓我就很滿足了。」
「喔……」
無話可說的太乙看著玉鼎，心中便是一陣強烈的愧疚感。
申請的結果……好像今天就會寄到家裡。
＊ ＊ ＊
飽餐了一頓之後，太乙懶洋洋的靠在玉鼎家的沙發上看起了電視。而玉鼎則在收拾好餐
桌、洗好碗之後，也在沙發上坐下，拆起今天的信來。
玉鼎的父母在他上大學後就搬到國外去了，所以整棟大房子只有他一個人住。
外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天氣因而變得更加的冷了。
一封信吸引了玉鼎的目光。他拍了拍身旁的太乙：「這封信好像投錯信箱了……是給你
的吧？」
「嗄？」
太乙有些訝異的看了看，臉色馬上為之一變。
那是來自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他一直想進去的那所名校──的信。然而，此刻的他卻
沒有接過信，並將他打開的勇氣。
如果他上了，該怎麼辦？他是該實現過世父母的遺願，滿懷期望的前往美國唸書？或者
是放棄機會，乖乖留在日本？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突然很強烈的感受到現在的他，身邊不能沒有玉鼎……
「你可以……幫我開嗎？」
語音有一絲的顫抖，太乙感覺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如果上了，怎麼辦？明明之前是
很期待的去申請……然而現在，內心卻巴不得自己不要上。
玉鼎照做了。信封被撕開的聲響傳入耳中，太乙不自覺的縮住身體，讓自己靠到了玉鼎
身旁。
「……錄取了。」
簡單的字彙從玉鼎口中脫出，並帶著一種誠摯的恭喜語氣：
「太好了，太乙，你終於達成願望了。」
「嗯……」
虛弱的應了一聲，太乙的面上是一片的慘白。
他……被錄取了？被麻省理工學院給……
「太乙！？」
玉鼎驚慌的喚聲傳來的同時，太乙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 ＊
睜開雙眸，最先看到的就是玉鼎擔憂的面容。溫暖而寬厚的手掌緊握住自己的，太乙可
以清楚的感覺到他的不捨，以及珍愛。
「你醒了？還好嗎？覺得怎樣？」
注意到太乙睜開了眼睛，玉鼎一連串的問題立刻脫口而出。太乙想笑著告訴他自己沒事
，但卻笑不出來。倒是眼淚莫名其妙的就掉了下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好訝異。而玉鼎看到這
種情況更是慌了。想起身去拿面紙，卻給太乙死命的抓了住。
「玉鼎……怎麼辦……」
語聲哽咽著，太乙自模糊的淚光之中求助的瞧著玉鼎：「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應
該實現爸媽的期望去唸書才對，可是……可是我的身邊……不能沒有玉鼎……」
「乙……」
「如果沒有玉鼎，我一定沒辦法活下去……」
一直到前一刻他才真正的了解到自己轉變的原因何在。是的，玉鼎的存在對他而言太過
重要，因為他已經太在乎玉鼎，而無法沒有他了……然而，這又該叫他如何是好？他希望能
告慰父母在天之靈，卻又無法沒有玉鼎在身邊……
驀地，玉鼎將他一把摟入懷中。
「不要再說了，太乙。」
「因為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
摟著太乙的雙臂，倏地收緊。
他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而是因為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待在太乙身邊。他只是一個自
私的男人，不是嗎？他的自私，並不值得太乙……這樣的傷心落淚……
「不要哭了……因為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相信我，好嗎……？一直、一直……」
「玉鼎……」
低喚了一聲，太乙的聲音之中，染上了一絲的喜悅……玉鼎從來沒有騙過他，這是太乙
再明白不過的一點……
雨，仍然不停的下著。
＊ ＊ ＊
三個月後 成田空港
「啊！要來不及了！」
太乙抱著行李匆匆忙忙的往登機門衝去。他這個笨蛋好死不死的今天居然睡過了頭，偏
偏路上又塞車，眼看離起飛只剩不到一分鐘了，離登機門還有一段距離……偏偏他的體育又
不好，跑得又慢，只怕跑到的時候，早就……
「乙，過來！」
突然，熟悉的聲音傳來，還沒搞清楚狀況太乙整個人就已被凌空橫抱起，朝登機門直衝
而去……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坐在飛機上，甚至連安全帶都已經扣好了的狀態。而太乙
仍舊是搞不清楚情況……他坐在靠走道的機位，而身旁，則是一位穿西裝的男人……太乙由
下而上往男人瞧去，卻差點沒當場呆掉。
「玉、玉鼎！？」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句話太乙雖然沒問出來，但由他訝異的神情便可以知道了。玉鼎苦
笑一陣，這太乙還是一樣的迷糊。
「我不是說了會一直待在你身邊嗎？現在我要去美國念博士了。」
「咦？可是你都沒說……」
「我現在不就說了？」
「嗄？你耍我啊！」
太乙不滿的噘起了嘴，但二人相對望的眼神之中卻是滿載的喜悅……
飛機，正要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