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後七‧一特刊

香港環境與健康——十年人事無翻新

延續九七前的趨勢，十年來有關香港環境與人民健康的理念沒有開發，而兩者在現實上則節節後退。「環境」與「健康」皆被視為外在事物，由有權勢者代理，大家不去追問環境與健康衰敗的根源問題，即是不會質疑自己生活所深陷的消費主義、發展主義，故無論怎樣自稱關心環境與健康，都鮮有從重拾生活自主權中去發現自己與健康和環境本為一體，更不會去與剝削人民自主生活的建制與思維去作出深刻的鬥爭。

今日食左乜？
(按圖進入)

十年來，政府、商界、民間組織繼續大講環保、公共衛生，再加上近年的熱門題材食物安全和防疫，其間已將更多的操控交予財團及其護航者——政府、專家。譬如，時不時搞植樹綠化活動，以樹苗去掩飾在各區全方位的房地產發展中的植被剷除；專家暨政府又帶領民眾認識1:99的消毒殺菌神奇效能，噴化學毒液去滅蚊，片隻不留地去追殺家禽；又教市民狂洗農藥菜以策安全，另方面則宣傳有機菜未必好營養而且雖無証據顯示但有可能受大量微生物感染，而基因改造食物則未有証據顯示有害云云。凡此種種向大財團傾斜之訊息與政策，其實是轉移視線、混淆視聽、指鹿為馬，令人無法針對問題核心——即全球化資本主義消費社會中，提倡不休息、吃快餐、不做體力勞動(留給第三世界人民如家傭來做)、製造大量無法分解的垃圾、貪新棄舊、愛消耗、不收復。至於大眾在近年來熱衷關注環保與健康所作的「選擇」，卻同樣跳不出建制所提供的指定動作——如吃大量消耗食物里程的來路有機食品、尋找偏遠地區的罕有品種天然妙藥、參加生態旅遊及娛樂、學習環保教材套以增加「通識」、入住現代化設備齊全的新建郊區住宅，等等。

但如果我們對環境與健康還有半點關注的話，目前起碼還有兩個大偏敝要正視：

(一) 首先，只著重在全球資本主義市場有價值的事物，而忽略其他不能約化為金錢的價值，結果就是盲目聽從政府的國民生產總值(GNP)指揮棒。然而，GNP的增長，即所謂經濟增長，與尊重環境與健康，是背道而馳的。試想，環境污染了，正正就可以購置種種去污防污裝置、開辦種種課程學位研討會國際多邊會議去討論對策、又因引致公眾健康受損而令醫療甚至保險及殯儀等事業興旺，又可製造各類團體搞綠色活動、地產商興建綠色住宅的前題，結果當然是GNP大大增長。所以，不去挑戰GNP所代表的扭曲價值而只片面追求環保與健康，是自欺欺人的。然而，我們真的敢挑戰這些基本的、已內化於我們的生活與政治抉擇嗎——我們會反對政府以環境為代價的旅遊發展(如建迪士尼)嗎？我們會贊成懲罰在珠江三角洲建設污染工廠的港商嗎？我們會反對興建境內及跨境的超級公路、XX大橋及其他大型基建嗎？我們可以接受壓抑樓價(因而減少興建為滿足炒賣需要而建築的樓宇，及讓大家可以減少為了賺錢供樓而去從事各種反環境反健康的工種)嗎？我們會以為減低消費是好事嗎？......

不從個人及集體層面扭轉追求富裕的價值，環境與健康，談來作甚？﹗

(二) 沒有本土在地的視野去重建一個自主的生活秩序，是沒有辦法達到「可持續性」的：因為一個社群不去承受自己行為(特別是消費行為)的結果，而將生產及棄置消費品所導致的污染及其他負面影響推給別人，試問空氣大地與海洋又如何可以承載下去？在這方面，香港愈是脫離土地，極度追求及自詡本身的全球化經濟地位，就愈加深全球的災難。舉一個例，在全球暖化的問題上香港就毫無自省——滿地汽車，大耗能源，城市設計以空調為主導；正當弱勢地區因全球暖化而陷入死生困境之時，香港人卻在計算著如何從販賣中國的排廢氣配額中獲利而興奮。

此時，政府繼承過往幾十年來袖手讓自足的農戶漁戶在大集團主導的國際貿易之下被殲滅，再玉成地產力量橫掃鄉郊漁村，結果，僅餘的可讓人過自足生活的能力和知識便在無從立足之下瀕臨絕跡。現代教育更以農村、漁村、非擴張、不假外求、自主互助、自家製作、小規模生產、短程交換交易為落後、無知、可恥、應摒棄，並以走向企業、走向國際為人材培育成功指標。所謂知識型社會，其實是讓人學習終生做奴隸及奴役他人，而讓人能夠活得自主自在(但不是那種單一式的富裕)的本土知識與生活傳統，則在這樣的社會中被趕盡殺絕。這正是香港當前景況——即，環境與健康在我們失去衣食住行的自主之際，變得愈來愈遙不可及。我們不好好地種植自己的穀物蔬菜水果、彖養自己的牲口、保養附近的海洋來捕魚，卻愈來愈依賴那些無從稽考核證的標籤認証中央檢疫跨國集團生產的所謂食品。到底，這樣的社會是變得有知識還是沒有知識？

今時今日的大學面貌

可悲的是，在淺薄的國際城市化了的濁水中成長或浸淫太久，不免對水土根源沒有認識、無所感觸，因而對歷史、文化往何處走亦變得毫無視野與遠象，當今之地方與文化保育，既走不出維港，也往往只能囿於既有經濟框架下的民生考慮，恐怕到頭來只會為主流建制添一兩件「另類」裝飾吧。

謹值七‧一這個無關人生、環境、健康等閎旨的日子，懷念一位已故的好人，重提一位繼續致力於好事的好人，以及介紹一些好書中的好句。

十年間失去了一位從不為名位、只為理想而奮鬥的民間運動戰士——吳恭劭。他不怕辯論(得罪人)，但態度溫文，不追求片面成功，不怕勢寡人稀，不抱怨不氣餒，此種運動風采，令人愈是日久愈覺難忘。

大澳的黃惠瓊，在愛鄉土中，多年來向戴著各種面具的官、商、團體對大澳的不軌睥睨，作出正面回擊，更獨力創辦和主理「大澳文化工作室」，讓對鄉土生活的尊重與情意具體地呈現在各種展品與活動中。提起黃惠瓊，當令許多大而無當的「民間團體」慚愧。可能，差別在乎那一點心，或者說，有沒有根。

「看見(在英國的Shetland及意大利的Trebbo di Reno)有多麼多人生活在一個明顯地是前工業社會、但其工作則預料是後工業的模式，的確令人深受感動。這種揉合了幾個行當於一個人身上乃是依從不同季候的需要而表現出的豐盛和適應。

那處的人民不跟從英美商學院所教授的規則。一個Shetland的家庭能夠駕駛著他們重金投資的一艘漁船，用整個星期的時間去運載禾草返家園(以餵養牲口)。在Trebbo di Reno的六人自僱工場有著同樣昂貴的機械，但其中的兩個工人又能夠請假去參與粟米的收割。

......以現代化的經濟理論及其引申的發展社會所採納的適應(市場)即富裕，和接受科學、金錢與個人主義的邏輯來看，這些社會屬於在傳統的床榻上停步不前並註定貧窮。但從Shetland的例子看來，能夠再發現那些傳統角度，例如回歸家庭式漁業而非外出賺取薪酬，的確是一條達致豐盛之路；尤其當曾經雲集現代資本主義下的產物----大拖網機械船隊----的漁港都紛紛破產末落之際，這種家庭式漁業享有的持續繁榮，就更教人深思。」

~ Colin Ward, "Education for Resourcefulness"

「兒時居於村野，廚房也是濕的，貯井水的大缸，還養了一尾塘虱魚。魚是從屋後的水溝抓的，腹有黃斑，很好看，便忍不得吃，放在水缸裏養。村裏的人都會在食水缸內養魚，都是些塘虱魚、鯽魚之類的賤物。魚會吃水缸邊的青苔，淘米燒菜也免不了會掉些飯菜渣進水缸，魚也會吃掉它。水缸的水快用完了，魚會嘩啦響，提醒我去打水。魚會下糞，魚鱗也有細菌，這倒是今天才想到。當日只知牠一天活著，井水便無毒，可以飲用。當然，水井裏也有養鯉魚，那是公家的。有時打水撈了起來，看了看便丟下去(井裏的魚不會長肉)。

山上有一些更糊塗的村民，用水缸盛了簷篷滴下的雨水飲用，春天的樹蛙跳去下卵，缸裏不久有蝌蚪，村民認為水連蝌蚪也能養活，必定安全無毒，他們也沒有因為飲了這些水而生病。上星期我看『國家地理』製作的電視;節目，才知青蛙的數目全球驟減，原來青蛙對環境污染真的很敏感的，不乾淨的水養不活青蛙。大氣層穿洞，紫外光增強，全球溫度上升也令青蛙不能繁殖下去。」

~ 陳雲，《濕生的國民》

「報載，東涌最近開闢了高爾夫球場，濕地裏面野生的『黑叉尾鬥魚』要絕種了。現存於東涌的是世上僅有的野生品種。看圖片，像是兒時捕捉過的『膨皮婆』魚，鱗片細密而粗糙，藍色和紅色相間。那種魚只是在牛牯山下面的水溝裏才有……

牛牯山的水溝幾年前被廢車場填了，野生膨皮婆絕了種。真想不到，兒時的粗賤之物，今日竟然只在東涌的地殘存，還要勞架生物學博士來保護。我平日好讀史書，覺得今日廟堂裏面的人物，都是老而不死的永生物種，不須寫入歷史來紀念了。如要寫歷史，可多為瀕臨絕種的野生魚蝦立傳。」

~ 陳雲，《野魚列傳》

「......體力勞動的功用是不會過時的，而且可以應用在每一個人身上。一個人為了自身的修養，應當有一個農場或是學一樣手藝。......我拿著一把剷刀走到花園裏，掘出一個花床，那時候我覺得那樣興奮、健康，我發現我簡直一向都在欺騙自己，剝削自己----讓別人替我做我應當親手做的事。而這工作不但使人健康，而且有教育意義......現在我覺得有些愧對我的樵夫、我的農夫與我的廚子，因為他們有某種自給自足的性質，沒有我的幫助，他們也可以設法過一天，過一年，但我依靠他們......」

「我不想誇張這種勞動的學說；我絕對不會教每一個人都做一個編纂辭典的人，同樣地，我也不會堅持每一個人都應當做一個農夫。大體上說來，務農是最早、最普遍的職業；一個人還沒有發現自己比較適宜那一種工作的時候，也許還是務農的好。但是農場只給我們這一個教訓：每一個人都應當與這世界上的勞作保持著基本關係；應當自己做工，即使他剛巧口袋裏有一隻錢囊，或是他自幼學習的是某種不名譽的有害的職業，他也不應該讓這些偶然性的事件離間他這種責任......」

~ Ralph Waldo Emerson, "The American Schol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