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屠城、夜雨
黑,天色很黑,看一看天上的月正中天,已時近三更。但在不遠處,火光熊熊,正有一座日式的古城冒著滔天的大火,把古城附近的地方照得如午間一般明亮。
雨,很大的雨,這時正下著一陣很大很大的雨。但縱使雨很大,也不能把那座古城的火撲滅,火還是活著,活著把這座城吞噬,看來在那座城還未倒毀之前,它是絕不會停下來的。
就在這昏天、狂雨、巨火之中,夾雜著的竟然是人的叫喊聲,有男的,女的,小孩的,老人的。除了人的叫喊聲之外,還有刀在人的身上開口子的聲音。
火光之中,隱約看到滿街都是人。他們不停的奔跑著,在他們的身後,是一些穿著皮甲,手執長刀的士兵。城裡手無寸鐵的人沒命的跑,在他們身後的士兵發了狂的追,細看他們的眼,是何等樣的空洞,無奈和麻木,像只懂得揮刀似的。若有一名稍為正常的人,看到這場景,必定會認為他們全瘋了;但我肯定,當一名稍為正常的人看到這場景,一定會變得瘋狂。
在那群士兵身後的,是一大隊騎兵。為首的人,頭頂鐵盔,那鐵盔有三隻角伸出來,活像一隻日本獨有的『獨角仙』甲蟲。他穿著一件鐵環甲,腰懸長刀,騎著一匹灰色的健馬,那匹馬比他身後的馬也要來得壯健,高大,精神抖擻,孔武生威,好不威風。
只見他大聲的吆喝著,
「殺!替我盡情的殺!不要留下一個活口。」
屠城,這是不折不扣的屠城。令人不寒而慄,慘不忍睹。會睜著眼看這屠城的人,除了是那名環甲將軍,我想是沒有人願意看這慘劇的了。但說也奇怪,在這城最高的建築物裡,最高的一間房間之中,正有一雙眼望著這場屠殺,那是一雙老弱的眼。但與其說那雙眼老弱,不如說那雙眼散發著疲憊的神色還來得更貼切。
這時,房門靜靜的被打開。有一名身材瘦削的年輕人靜靜的走進來,靜靜的跪下,靜靜的放下他的配刀,不發一語。細看他的臉,臉頰瘦削,眉毛長而窄,細眼,配張高高的鼻,整張臉散發著一股攝人的蕭颯之氣。
縱使房外是如何的嘈吵,但房內還是靜悄悄的。
過了不久,那年輕人終於開口了。,
「主公,已經兵臨城下了。請你和我們一起走吧。」那年輕人說。
「真樹,不必了。說到底,我好歹也是這城的主公,我已經決定和這座城共存亡的了。況且,我也已活到一把年紀,也不在乎活多三、五、七年。反而真樹你,我要你立刻帶著那些小伙子離開,離開這座將永遠不會再存在的城。」
那叫作真樹的年輕人立刻直了直身子,激動的說:「主公!」
那名主公轉了身子,走近真樹,輕柔的道:
「龍川真樹,你雖不是我的親兒子,但我一向把你視為己出。你看,這座城已經崩陷,你還年輕,不必更不能隨著這城而去。而且,帶著那些小伙子離去,也是一項艱巨非常的任務,非你不可的。」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輕,但卻有著一種令人不敢違背的力量。接著他又說:
「真樹我兒,在你身後的屏風,有一道秘道,你……,你離去吧。」
龍川真樹站了起來,又再一次激動的說:「主公!」
那主公用力的在龍川真樹的肩膀上拍了兩拍,接著伸手緊握著刀柄,便離去了。
龍川真樹望著他的背影,默默無言,試問食色爭鬥,是人的本能,亦是『生存』這遊戲的基本規則,『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又有誰能有話可說呢?
龍川真樹依照著他的主公的吩咐,帶著一班小孩離去。那些小孩,大部分是城裡平民的孩子,還有幾個猛將的子女。秘道的出口,其實是城堡背後的一座山之上,是很早之前便留下來給主公逃走的。但這刻,龍川真樹一行人,可能是最後一群人用的了。
回看那主公,只見他站在城堡之前,手執長刀,和那環甲將軍對峙著。
那環甲將軍冒著雨,大聲地說:
「長谷川!我看你還是投降吧!別再作無謂的掙扎了。」
長谷川回應道:
「德川!我看你還算是一條好漢。我要和你單挑,不論輸贏,你也要放過我的部下!」
此時,長谷川身後的士兵立刻大聲的叫喊著,『主公』、『我們要同生共死』的吆喊聲不絕於耳。
那叫作德川的環甲將軍望著長谷川,臉上露出敬佩的笑容。他翻身下馬,拔出腰間配刀,走置陣前,揚聲道:
「好!不愧曾為一代武士。我可以答應你不殺他們。來吧!」
長谷川手握長刀,向著德川疾走過去。只聽到德川大喝一聲,揮刀盪開了長谷川的刀,再反手順勢劈出,一道鮮血劃破長空,長谷川的腦袋已和他的身體分家了。血隨著雨水,成了血雨,落回大地,整塊地也給染紅了。
長谷川的部下立刻放聲痛哭,和德川那意氣風發的笑聲和鳴著。
在山上,他看到了,龍川真樹看到他的主公-長谷川怎樣的死在德川的刀下。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哭,他強忍著淚,因為他還有任務在身,一項他的主公寧願自己死,也要他完成的任務。
在所有小孩也離開了那祕道後,他走到祕道口。那裡有一塊微微突起的石頭,龍川真樹輕輕的旋動那石塊,接著,霹靂轟隆的雷聲此起彼落,整個出口也被破壞。
雨還是不停的下著,就像時間一樣,無論怎樣也會繼續流動的,不會因任何人或任何事而停下來。龍川真樹帶著那群小伙子,靜悄悄的離去了。
正是:
雨夜屠城血翻飛,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