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

「年紀大」是我經常掛在口唇邊的說話。有時衝口而出，冒犯了身邊年紀比我大又介意的朋友，真失禮。但一句年紀大，絕不是口頭襌而已。

年紀小的時候，我的確會扮大人、扮思想成熟。現在年紀大，倒發現自己許多地方還很幼稚，做人還很糊塗。現在說年紀大，除了少數說笑的時候，是認真的，是沉重的。

早幾年，我在教會上了一個叫做中年甚麼甚麼的忐忑的主日學課程，是關於中年（不一定是危機）的討論與經驗分享。伯平牧師並沒拒絕我這個豆靚參加。其實，我一向覺得，如果上帝給我五十年命（那也挺不錯了），那即是說我的人生已經過了一半。那還不是中年是甚麼?!

年紀大，心態有不少變化。

正如上一篇現實與悲觀之間說，年紀大了，變得留心且珍惜現在，時刻心存僥倖、敬畏與感謝，並知道任何不幸可以隨時發生。

年紀大，也眼淺了。記得未到十歲時戲院上映「賺人熱淚」的《搭錯車》。那時的家境不是會上戲院那種，但阿姨興起帶我去看，並用十元跟我打賭我會不會哭。我看戲的時候就抽離自己，告訴自己那是故意煽情的東西，於是那十塊錢和一口氣就輕易到手。但我漸漸發覺，年紀越大，越易動情（雖然有許多人是越大越不動情）。對人生的困境、難處體會多了一點點，無論是真有其事（紀錄片、報紙或書本）抑或是明知是假的（電影電視），都會上心和動情。中學時英國文學老師教Katherine Mansfield 的The Lady's Maid時默默流著兩滴眼淚，是因為感受著文學作品所描繪那種困苦。故事可以是假，但感情卻是真的。除了感應那困苦，也為好事而感動。譬如讀《生命師傅》，因為自己都是成年人了，知道生活迫人，怠惰的藉口一籮籮，切實的把生命傾倒在別人身上殊不簡單，所以感動。甚至有時在公司進行培訓課程，說到肉緊的時候也有快要流淚的感覺。

年紀大，也體會人性的軟弱。知道外表風光不代表甚麼。人人都會犯罪，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跌倒。每個人都需要不斷的拯救與接納。對於人所能造成對世界及他人包括心靈上的破壞，我不太訝異；對於上帝能拯救，我比前更深信不疑。

年紀大，也注重身體，同時毅力與自律也有進步。做gym、學游泳、偶爾行山，都是從身體的關注引發的興趣。箍牙就更不用說了。用兩年的笨相換取健康整齊好打理的牙齒，十年前就沒這遠見或能耐。多吃不同的食物──說到菜，請給我一些時間──以及少吃沒益處的東西，都是很自願，沒有半點難為的。

年紀大，也善度光陰。時刻在意正在怎樣用時間，亦在可能的範圍內有好的計劃。二千年出版了三份之一本書、私人網站出街、學曉了蛙式、參與大陸扶貧工作、年尾還開始一併唸兩個文憑課程（慌唔死），加上沒預計的轉工及沒假放，其實挺忙；但大部份事情在計劃之內，尚算托賴。我沒刻意令自己透不過氣，反而常常希冀有多些安靜的時間。只是不可以虛度光陰。（當然，做了這一切不代表沒有虛度光陰，不做這一切也不等於虛度光陰。）

年紀大，也怕空談。連信仰的事情也少直接談。寧願講些好實在的事，好像我們怎樣幫助窮苦的人，社會上有不公義的事情我們可以怎樣表達反抗。比起讀書的時候，更重視application。對於純粹吹吹，沒完沒了的討論感到討厭。

年紀大，也不怕害羞。不熟悉我的人不信我其實很害羞，怎說怎好。但心底裡是比後生時知道自己是誰，知道一些弱點不用死撐，知道一些強項不用故作謙虛，知道有一些平庸心無不甘。我信生命不斷要成長，而過程中即使有人對我的期望過高或瞧不起我，我都不為所動。

今年平安夜的下午，照常在九龍公園上游泳課，課後幾個很久沒見面的朋友坐下喝杯東西，談了兩句鐘，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有聖誕氣氛」。周廠長說，人都湧出來了。我們說，後生的都泡出來了，我們這個年紀都的快快躲回家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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