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筆記
第九章•雲端上的天使
如果沒有繼續堅持下去，我們可能真的永遠找不到答案。
雖然我真的好想牽著你的手走下去…
或許，放棄才是最好的選擇。
就算只差這樣一步，我就可以觸碰到你的手…
為什麼對我笑…？
難道你不知道…就算是夢，那股思念依然在延續？
我的思念，從沒有停止過的一天。
我回來了，敏妍。
一個男人，拿著外套，站在堤防邊，望著一望無際的海，與碧藍的天空。
短短的四年，他從國際線的機師升到了機長。
「啊！！」一架飛機從天空飛過，他興奮地對著天空大叫了起來。
記得那時，你說你想坐我開的飛機…
突兀地，男人的眼神，霎時間癡迷了起來，停下剛剛興奮的動作，他跳下堤防，拉起行李箱，繞著海岸邊，開始靜靜地散起步來。
思緒，回到了五年前。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傻子…
因為敏妍根本沒辦法撐到自己當上機師的那一刻。
她對自己笑…對家人笑，不過就是為了減少眾人的擔心罷了。
「敏妍…」心隱隱地…染上深沉的悲傷。
『哇…你真的很喜歡飛機喔！』敏妍拿著飛機模型，在手中把玩著，唇旁染著一抹燦爛的笑。
『嗯…我想，只要再一年！我就可以達成我的目標！』看著天真的敏妍，他高興地說道。
『那你要加油！到時候，我要搭你駕駛的第一班飛機。』陽光灑進病房，襯著敏妍清秀的臉龐，他深深地映在心中。
但他駕駛的第一班飛機，乘客名單上卻沒有華敏妍。
『沒關係…你去你去，反正我趕不上第一班，等你以後要退休的時候啊！我再去坐最後一班。』她永遠都是那麼善解人意『等你回來以後，就可以看到我健健康康的等你回來了！這樣，我們兩個人之間，就什麼誤會都沒有啦！不是嗎？』
第一班飛機，從倫敦開回時，因為大霧而耽誤了起飛時間。
他沒有準時回到台灣。
如果，那時他沒有開這班飛機，說不定他還能見到敏妍最後一面…
『就這樣說好了，嗯…沒有我，你還是要努力開喔！駕駛的責任超級重大的，如果一個有失誤，就可能會鑄成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了，知道嗎？要為了所有的旅客，拿出你的全力。』
我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就是沒有在最後一刻，握著你的手，看著你走。
『你比較想要去哪裡？等你手術一好，我馬上幫你訂機票，我們去旅行。』他問。
『嗯…很多地方…我也不曉得該選哪一個才好。』她頓了頓，說：『倫敦！以前國中的時候，我常常因為在上課偷看福爾摩斯，被姐姐罵的好慘。』
『所以想去倫敦？』他皺起眉，胸口隱隱地，被一種失落感淹沒。
如果不是他，或許今天敏妍不會這樣躺在醫院裡。
那是在他的生命中，最難以抹滅的痛…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不要和敏妍相遇。
低下頭，他把整個臉埋到手裡，沉默了許久，才又緩緩地說道：『如果不是我…你今天至少，還可以正常的去學校…正常的畢業，去你想讀的大學，讀你喜歡的英文。』
敏妍的笑僵在臉上，她收起笑容，清澈的眼悲傷地望著他。
她吸了口氣，慢慢地道：『但如果…不是因為你做了那件事，我們也不會在一起啊！』她說：『有失必有得，不然我怎麼這麼幸運，雖然拖著一身臭皮囊，卻有一個又上進又帥氣的人來守護我。』
心，被震動…
緩緩地，他抬起頭來，深深地望著病床上的女孩。
『敏妍…』他低聲地喊道：『好…我曉得，為了你，我說什麼也會快點趕回來，為了你，我會更努力，直到當上機長的那天。』握緊敏妍的手，他是那麼地有自信，他能給敏妍幸福的。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緊皺著眉。
把行李拖上了後車箱，他俐落地坐上駕駛座，揚長而去。
『你問我敏妍的事？』慧芬道。
『是啊！敏芸最近都太忙，沒有什麼時間來照顧她，欸…敏妍的情況還好吧？要不是最近生病的小孩太多，我想我早就自願去照顧她那一區的病患。』可雁一邊整理著病患資料，一邊說道：『所以才問問你啊！她最近情況好不好？』
『什麼好？簡直遭透了！』慧芬說：『不然為什麼要急著讓她在下星期動手術？大家都替她擔心啊…』她嘆了口氣，接著道：『她常常痛的睡不著覺呢…看得我都好心疼，一個好好的女孩，老天爺偏偏這麼不公平…』
是啊…偏偏就是這麼的不公平。
他聽到了這段話…雖然他早就心知肚明。
但這段話似是要把他搖醒一般，強烈地告訴他，敏妍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差了…難保不會哪一天，就會突然離開，無聲無息地…走去那她認為最美麗的地方。
你知道嗎…看到你所受的折磨…
真的比要我去死還痛苦…
或許，如果我們沒有相遇，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心痛。
因為我，毀了你的所有。
但那以前扛著刀，拿命在和人家賭博的傢伙。
是真心想要守著自己的摯愛啊…
就連這樣也不可以嗎…？
那時候，我常常這樣，對著天空問。
把車駛進停車場，山上的風狂妄地吹拂在他的臉旁。
打開後座的門，撲鼻而來的，是百合花香。
衣襬，隨著風而舞動著，他拉了拉衣領，把懷裡的百合抱得更緊了些。
「很抱歉…敏妍，今天，和去年一樣…只有姐姐一個人來…」望著眼前的墓碑，敏芸緩緩地道：「本來，我會和你杜大哥一起來的，但因為出了一些事…現在，他躺在加護病房裡，沒辦法過來…」她垂下頭去，臉色黯然。
「敏妍，你一定要，幫姐姐，守著杜大哥，讓他快點醒過來…」微微地道出這句話，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仍然沉重。
是為了什麼而如此呢？
「大姐？」他喊。
「哲偉？」敏芸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他，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好久沒見到你了…也來給敏妍上香？」瞥見他手上的那束百合花，敏芸問道。
「是啊…每年這時候我都會來。」他道：「不過，我都比較晚到…每次來都知道你們來過。」他笑了笑，說：「怎麼沒見到杜大哥？醫院有事在忙嗎？」
敏芸臉色一黯，笑容有些僵持在臉上「他現在在加護病房裡…這陣子是危險期。」她的聲音有些幽然，本來柔和的臉龐，顯得頗為憔悴。
哲偉愣了愣，道：「很抱歉…我不曉得…」
「沒關係。」她不想多說些什麼。
我們說過，不想要再繼續蒼桑，沒有人必須永遠悲傷的…
或許就算走了這麼遠的路，還是不應該存在。
因為是我…所以你現在一句話都沒辦法說…是嗎？
微風，吹拂著兩人的臉龐。
卻各自有不同的心事…
「我…今年剛當上機長，所以今天特別早來些，想和敏妍說。」他把百合插好，眼睛溫柔地望著墓碑，說道。
「那是你的夢想…恭喜你了。」敏芸淡淡一笑，道：「我想敏妍也一定會替你高興的，哲偉。」
「是啊…我想這是一定的。」他道：「她一定會在天上看著我們…然後在雲端上對地面微笑，不是嗎？」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般，他說：「敏妍就像個天使，所以剛好，我每天飛在天空上，離她就差這麼一點。」
有時候，我都希冀著可以在雲端上…望見一個天使在對我笑。
可能是瘋話，是瘋狂的妄想，但我真的這麼盼望著…
「還沒有女朋友嗎？」敏芸問：「當上機長，應該是可以考慮找個好女孩，來談感情的事了。」
「…」頓了頓，吸口氣，他側過身望向敏芸：「或許…是時間還沒到，大姐。」
「上帝還要我去回憶這個天使…在人間的一切，所以可能，時間真的還沒到。」
他把手插進大衣口袋裡，轉過頭去，依舊溫柔地望著那座墓碑。
那笑，敏芸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了。
她看著哲偉的側影，想起了那時…還穿著機師制服，一下飛機就趕到醫院的他。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看過哲偉的臉上出現笑容。
自己那時雖然痛哭失聲。
但記憶很深刻的是，他的悲傷好像並不亞於自己…
葬禮上她有人可以倚靠。
但哲偉卻沒有…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
穿著黑色西裝，拿著白色的百合花。
就只是靜靜地站在敏妍的相片前，掉著沒有聲音的淚。
如果高中那時，他沒有對敏妍做出那種事。
或許現在兩個人都還是毫無交集的平行線…
一個拿命來賭博生存。
另一個…則會安安穩穩地過著這一輩子。
命運真的很讓人好奇。
為什麼要如此呢？
常常這樣問著…為什麼呢？
「你變了很多…哲偉。」她說。
「自從我對自己發誓，要好好守著她的那時，我就已經變了。」他的臉龐，仍掛著一抹溫柔的微笑「大姐，你是不是不相信，那時候的劉哲偉，真的會完成自己的夢想呢？」
「高中畢業以前，是不相信。」敏芸道：「畢竟那時我不了解你，看到妹妹從此都要躺在醫院，你覺得我那時會不會相信你呢？」
「是不會…我了解。」他道：「有時候，我都會覺得，當初和敏妍相遇，或許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皺緊了眉，他說：「是不是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我真的這樣想，若沒有我，今天，敏妍還會在這裡。」
「事情都過了這麼久，再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她說：「沒有人能說這是對是錯的，或許人生…本來就是如此。」
敏芸笑了笑，轉過身，正對著他：「但我還是謝謝你，做為敏妍的姐姐，四年前，我就想這樣對你說了…」她說：「如果沒有你，敏妍可能會很孤單…畢竟她的病，就算沒發生當年那件事，也是會慢慢惡化的…」
「大姐…」他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有些驚訝。
「過陣子有空了，再和我聯絡吧！找時間，來走走，畢竟好久沒見了。」她笑笑，道：「先走了…下午我還有門診。」
半晌，敏芸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盡頭，留下了他一人，還獨自在敏妍的墓前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