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是一個醫生
他看見了一個人影在眼前晃動，動得弧度有些小，朦朧地…眼前一片灰。
曾經，他很喜歡擁著她到山上看夜景，然後談心事…山上的風總是讓他覺得舒服，但…那是有她在的時候。
閉上眼，敏芸無力地倚著牆，踉蹌跌坐到俊宇加護病房門外的地上。
有誰能比她更了解？
車禍嚴重到傷及腦部，現在只求他能醒過來…
她看過太多太多…
你能不能醒過來…？你自己也知道的，通常這樣子，終生成了只會呼吸的植物人，任憑家屬在旁邊怎麼哭泣，怎麼喊著，人通常都還是緊閉著眼，不肯醒來。
如果俊宇現在又在自己面前走了…
她會一輩子沒辦法原諒自己…一個醫師，手刃了兩條寶貴的生命。
寂靜的迴廊中只有一種聲音在迴盪。
予柔特別吩咐護士們全都不要過去，她知道，敏芸會想一個人靜一靜的。
「劉主任，這是…？」她不解地看著手上的信封。
「華醫師的辭職信，但我看…現在大概用不到了不是？」他提了提眉，笑道。
眼前閃過的是自從他回國後的一切。
敏芸無力地倚著牆，啜泣的聲音惹人心疼…她知道他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但就是因為這樣…她覺得無力付出回報，都十一年了…他怎麼還能奢望她能多給他些什麼？
十一年啊…
她是知道的，俊宇對她用情有多深，這些她都了解…
又當她每每想要掙脫這種束縛時，他又把她從邊緣拉回來。
她會想要祈禱…只要他能醒過來…
自己可以離開或接受眾人的批評，什麼都沒關係。
※ ※
「會診精神科吧…會診單要就快點發出去。」劉子裕無力地將整個身體靠在椅子上，吳成達拿起桌上的會診單，聲調也是有氣無力：「欸…我多想回家快些休息，現在杜俊宇搞個車禍，我就這麼倒楣，天曉得他會不會好起來…到時候沒好，我看我這個位子也不保了…」
「別這麼說…」劉子裕的聲音從椅子後傳來。
「院長的孫子，他們杜家唯一的血脈哪！」他說：「你看看我，哪裡比的上人家了，出個車禍就這麼厲害，驚動整個醫院。」
「沒驚動到在國外的院長就好，要不是他不得不出國參加醫學研討會，他也不希望離開的，華醫師那官司還沒有個結果，還真的是令人擔憂啊！」
「最好是上報啦！上了報讓司法來評論。」他說：「而且手術失敗的人是杜俊宇，不是華敏芸，誰曉得華醫師就這麼慈悲心，外面的人都以為是他選定的開刀醫師，結果根本不是！夏醫師請假，就好死不死填杜俊宇的名字！」
「你小聲些，不然外面人聽到…有你好受。」
「我才不管！誰都看得出來，華醫師對他付出多少…？！」語末，吳成達提高了音調，為著敏芸而打抱不平。
「我告訴過你小聲點！這種事不需我們這種外人瞎操心！律師都請了，你還想多大聲？！」一拍桌，劉子裕大喝道。
吳成達傻了眼，劉子裕的好脾氣是出了名的，今天犯了什麼沖要對他這麼大聲？
「回去休息吧！大家都需要休息，你下午不是還有刀要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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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電圖發出規律的聲響，許多的醫療儀器擺滿了室內，床上，躺著一個女孩，看起來才十七八歲，卻毫無生氣。
「她這樣…多久了…？」敏芸輕聲問道。
「有七個月了…差不多…」護士回答著。
「她的情形…方醫師有沒有跟家屬說過？」
「有…可是，方醫師也只說盡人事聽天命，她的爸爸媽媽難過的不得了，因為不能每天來，只要一到可以探病的時間就來看女兒。」
「包括…現在她只要一拔管就不能活下去…方醫師有說嗎？」她長嘆了口氣，聲音仍是輕柔的。
「她沒說，方醫師其實也只是敷衍敷衍，因為一說多了…家屬就會一直問個沒完，所以她也不多講。」那護士回答「就算劉主任把內科女醫師中最厲害的你調來…我是覺得也不太可能了…雖然剛開始作化療時，我還蠻喜歡這個小女孩的，但看見她痛苦，活得那麼沒有尊重…還不如死了算了！」
話畢，她盯著敏芸的眼睛，半晌，才有些領會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些什麼。
敏芸幽黯地一回頭，床上躺著的女孩，臉色蒼白的不成一個樣，若不是心電圖的聲音提醒著她，她還真會以為這個女孩已經遠離人世。
突兀地，她好像看到了四年前，敏妍一樣毫無起色，躺在床上的樣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適合她的心臟可以移植…卻在手術中宣告失敗…她只能在旁邊看著，無能為力，不管如何力圖挽救，還是沒辦法讓敏妍的心跳回來…
難道，生命就是這樣脆弱？
『姐…沒關係啦…就算移植不成功又沒關係。』敏妍總是在她的面前露出微笑，讓人以為…她真的沒有任何一點的憂慮。
『我也想去看看天堂到底是什麼樣子，畢竟，如果在那，我就不用每天都待在床上，不能跑步…不能下床…事事都要小心。』那樣的悲哀，瞬間劃過她的心『這樣活著…真的好沒尊嚴，姐，所以不要太計較了，我是說，如果。』
敏妍，你告訴我，當個醫生到底對不對？
生命，如果真的可以任由每個人來掌握，那為何…還會有人死去？
「華醫師！華醫師！」護士叫喚拉回了她的思緒。
一愣，她一個輕笑：「抱歉…最近可能太累了，連和你說說話也會分神。」
她要去找方雅盈談一談…
對於病患，就算是讓他活著…也要讓他活得有尊嚴。
她的信念裡，她要讓病人是快樂而有力量的活著…而不是如此茍延殘喘，弄到連護理人員都懶得來照顧的地步。
對於生命，縱使有再多的不同理念，但有一個一定是相同的。
做為一個醫師啊…
那是他們的天職，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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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往往，生命中有許多過客，人，總要到你接近了死亡時，才會去懂得你的生命是多麼地需要被珍惜，你該珍惜的人有多少，你失去的又有多少。
生命無盡，不過只是過往雲煙，看你是否活得自在，是否無愧於心，才真真正正對得起自己，否則，不過是玩弄了一場你自己，來世，還是會有許多的缺憾…
不要，去對不起自己。
你會比別人還要了解，還更能夠體會，那麼，怎麼可能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應該要慶幸著自己能夠看到的比常人還多，走上這條路，是你的天職，是自己的選擇，那麼，別負了自己。
就算…你負了再多再多的人。
絕對不能負的，是自己，還有那些對你深信不移的人。
把自己交給你，需要多大的勇氣？
對生命有渴望，有追求，就算只是匆然一瞥，也可以從云云眼眸中，瞥見那許許多多對自我的堅持與永不放棄，看到這些，感受到這些，你還會想要放棄些什麼呢？醫生。
哽咽著，一身穿白衣的纖細身影，佇立在加護病房前，凝視著不遠處，躺在床上病如死灰的男人。
略帶憂傷，略帶幽黯，多少的痛，凝聚成一股力量，讓她更顯沉重。
『他不是個好醫生，華醫師，別傻了！』
『李醫師！請你尊重，現在在開會，並不只是讓你發表個人喜惡觀點。』劉子裕的嗓音，有力地震響在整個室內。
『我一視同仁。』敏芸說道：『我現在說的，只是加護病房中云云的其中一個，並不專指誰，護理人員最近的確有疏失，許多家屬反應，護理人員的照顧不周，很多已經將近是植物人的病患，每天的起居無人照顧，造稱許多惡傳，我們需要討論，再來詳細地商良改善事宜。』
半晌，她頓了頓，繼續說道：『而我不希望，有人把杜俊宇醫師的名字，跟一些無關的事務連在一塊兒，他…』振振有詞地，她說：『他是一個醫生，所以他更能夠比別人還能體會了解，病患的痛苦。』
『我看不然吧？』李國方站起身來，發言道：『你有什麼樣的依據，說他能了解病患的痛苦？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他不過是院長的長孫，被捧在手掌上，無法無天，無人可管，自以為醫術高明，前一個月，害死了一個才幼稚園的小女孩…』突兀地，他的話語轉成了種陰沉的語調『你是個好醫生，但他不是，華醫師，別搞錯了！』
『現在不是讓你們發表這種觀點的時間！』予柔表情嚴肅地站起身，直視著李國方：『你又能了解他多少？你沒有權力說這種話！現在人躺在加護病房，你有什麼權力說他？！』
『是啊…你是他姐姐，一家親，當然幫他說話。』李國方聳聳肩，笑道：『那麼你可能不知道了吧？醫院裡到處流傳著他的謠言，包括自視甚高，收買藥場，提高價格賺取差價，要開刀，要先跟家屬收費，誤診…』
『他沒有！』定定然地，敏芸的聲音鏗然有力，她緩緩地說道：『你有你的專業，他有他的專業，別忘了…』她道…『他是一個醫生。』
『被唾棄的醫生，病患是不可能信任他的…』孫良也站起來發表道：『不論他是否真的有如此行為，但，病患對他，只有畏懼，你認為，這樣的一個人，還有資格當醫生嗎？』
驀然地，她愣在那兒。
這幾個月以來，發生太多太多的事，讓她必須去重新思考，很多以前自己深信不移的東西，是不是不正確的。
她望著室內，以往那個神采飛揚，自視甚高的男人，不發一語。
證明給他們看…
你說過你相信，只要人們有求生的意念，他就可以被送上手術臺，讓你給予他新生。
不要被瞧不起了…醫生。
一直以當醫生為榮，今天，你就該醒來，去證明給不相信你的人看看，你的意志，你的心願是有多堅定。
半晌，他那邪魅不羈的笑，彷彿又在她眼前出現。
剎那間，她笑了…像是回憶到些什麼東西般。
我想幫助你。
不論走過多少路，不論再背負多少沉重的壓力。
你是一個醫生。
堅信這點，醒過來…
─待續─
ps：因為妤說沒有６∼８，我把它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