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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是永恆的話題。

　　在愛面前，你，我，他，都是絕對的權威，會用絕對權威的話，去詮
釋自己心中愛的理論。無論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無論是驚天地泣
鬼神還是平平淡淡宛如一泓悠悠的流水，面對愛，都是同樣的。這世界上
有多少偉大的愛情故事，有多少浪漫的愛情神話，也有更多得數不情的默
默的真愛。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向我們說著自己對愛的理解。
在這一點上，武俠的與非武俠的，中國的與非中國的，古典的與非古典的，
高雅的與通俗的，有什麼不同麼？

　　如果說有不同，也是對愛的情感上的不同，是對愛的表達上的不同。
如果拋開武俠小說中的武功，你能讀出些什麼呢？同樣是人生的感悟，同
樣是人性和作者內心世界的反映。

　　古龍也在向他的讀者們，表達自己對愛的感悟。
　　不由得又想起古龍在離開這個世界時說的最後一句話來－－－
　　「為什麼我認識的女孩子都不來看我呢？」

　　那一定是一種極悲涼，極蒼涼的感覺，也許因為年輕，也許因為還沒
有過愛的那份經歷，所以，雖然，好像，我能感覺那種深愛過後深深的悲
哀，卻仍然有著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感覺。

　　古龍曾有過兩次刻骨銘心的愛，結果卻都是失敗，還是用古龍自己的
話來說他自己吧。
　　「一個人可以戰勝天下所有的人，卻永遠無法戰勝自己。」
　　「身上的傷痕有千百處，心靈上的傷痕卻只能有一處，只是一次比一
次更深而已。」

　　這分明是在說給自己聽，也是說的他自己。
　　可惜，世界上很多的事情，即使你自己心裡深深的明白，即使你可以
說出一萬條至真至聖的真理來，但是到自己的頭上，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古龍自己以為他自己明白，但是他仍然是個失敗者，對一個載酒江湖
的浪子來說，也許他不會輕易付出自己的感情，特別是對愛，但是，他一
旦付出，又是那麼深刻，那麼熱烈，也就更容易受到傷害。

　　而古龍就是個浪子。
　　所以，在愛情上，他是個完全的失敗者。
　　所以，我們在他的六十多部著作中，看到的多是失敗的愛情，和一些
很古怪的愛情，之所以用「古怪」而不是用虛幻或者不真實來形容，是因
為我在現實中也看到過居然有小說中的影子，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每一次
再讀古龍的小說，都能有不同的體味和理解，特別是對多情劍客無情劍，
和對古龍這個人物的了解，我已經很難再說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只
能說愛情真是古怪，它古怪得讓你難以去斷言，讓你的行為難以理解，讓
每個人都成了權威卻每個人又不過是個幼兒大班的學生。小李探花是愛得
過深？還是不懂真愛？我想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都會認為他
是個失敗者，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失敗的人物，在古龍的作品中塑造這樣一
個人物，究竟是為了說明什麼？給我們什麼樣的啟示？這個我將在後面專
門討論，傅紅雪和阿飛則是欲多於愛，香帥是用一種賞花的目光看著在他
面前的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們，或許說是「博愛」和人類本身所具有的對美
好事物的欣賞之心，不過是大大被強化之後罷了，大旗門個個是鐵血男兒
所以只會令天下女子傷心，陸小鳳呢？葉開呢？還有沈浪，謝曉峰，這許
許多多的絕代高手，偏偏在一個「愛」字上都算是失敗者。

　　古龍是因為愛情的失敗所以才創造出這麼多各形各象的愛情？
　　還是因為古龍沒有真正的掌握愛的真諦所以也就根本無法寫出生動形
象豐滿的愛情故事？
　　還是因為他的失敗使他真正看透了愛情的本質所以才寫出了那樣的愛
情故事？
　　還是因為他想寫真愛，又在迴避著什麼，害怕別人看到他內心那個真
實的他，所以寫得虛虛實實。

　　但是，誰又能說那就不是愛呢？還是用古龍的話來說吧︰「沒有親眼
見過親耳聽過的事情，千萬不要對它下結論，有時候就算是親眼所見，親
耳所聞，也未必是真。」不由想起一個朋友來，應該說是兩個朋友，都愛
上了同一個女孩，愛得同樣地深，而他們並沒有勾心鬥角，因為他們是真
正的好朋友，所以，一個將同樣愛著自己的女孩放棄，和另一個愛著自己
自己卻不愛的女孩結了婚，一個很普通很常見的愛情故事，不是麼？事情
的結局我在去年過年的時候看到了（雖然真正的「結局」只有隨著生命的
終結才會有），那另一對現在不能說不幸福，但是心中投下了一個永遠驅
不散的陰影，在假期見面的時候，他們並沒有說什麼，偶然聊起來，男在
滿足的說著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只有在不經意的時候才露出些許對「老
友」的恨意，淡淡地說︰「我們雖然是好友，但是可以競爭，他這樣讓給
我，我並不感謝他。」那女孩如今將為人母，也將愛全部轉移到丈夫和未
來的孩子身上，不知道她心裡會否有時會有別樣的感覺。有些似曾相識麼？
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總有這樣那樣的故事，雖然沒有小說中那麼激烈，那
麼極端，但是本質是同樣的。

　　這樣的故事在各種體裁的小說作品中多少次出現過，非獨在武俠中才
有，不過是表現方式的不同，從紅樓的兒女柔情到聊齋的神鬼仙狐，從鴛
鴦蝴蝶派到巴黎聖母院，從張愛玲到瓊瑤三毛，從還珠樓主到黃易名劍，
因為愛是人類的天性。

　　古龍書中的愛情的特點是什麼呢？

　　有些蒼白，有些不可理解，有些離現實太遠，有些不真實。這是很多
人對古龍小說中愛情的看法－－－這一如他小說中的女主角。

　　記得以前在某段評古龍的話中，曾想就「古龍小說中有沒有可愛的女
主角」和網友們討論，那時，自己以為是沒有完整的一個一個的，個人比
較欣賞的是甦櫻，風四娘和朱淚兒，也只有一半，現在回想起來，古龍小
說中美麗的女孩子遠甚於其它人的小說，還有那麼多美麗的成熟女人，但
是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竟然那麼少。不像金庸，大家脫口就能說出黃蓉
小龍女，程靈素，任大小姐盈盈，趙敏，香香公主，周芷若，甚至面目可
憎的郭芙，高唱經典的「問世間，情是何物」的李莫愁，都了如指掌，而
金庸的愛情故事，也更生動更豐滿更讓人感動。

　　古龍的文筆與金庸無法比嗎？我看未必，雖然在不同的風格之間進行
比較沒有什麼過多的意義。同是武俠小說的作家，古龍自己的風格雖然引
起的爭議之大至今仍舊，愛之極深者甚眾，厭之甚切者也多，不像金庸已
成公論，形成無可置辯的地位，但是，每個對武俠感到更深層次的興趣的
人，也都會問自己一句︰「為什麼狂熱地喜歡古龍的人那麼多呢？」

　　古龍不是不煉字，而是迷於煉字，甚至到了入魔的境界，所以他用短
句，用蒙太奇，用偵探推理，用各種怪異的句式和新奇的文法，他自己說
自己是試圖找出寫武俠小說的新路子，結果他成了「新派」，果然自成一
派了。他的文筆完全是另一種風格，能三言兩語勾畫一個場景，寥寥數字
畫出人物的風骨，更重要的，是幾句話就將讀者激動起來，陷入大悲，大
喜，大起，大伏，在愛的刻畫方面，在女性角色的刻畫方面，也是如此。

　　一個泥友（在網絡遊戲ＭＵＤ中結識的好友，如今已在遙遠的南方）
在我提出「古龍小說中有沒有可愛的女孩子」時寫給我說︰「為什麼沒想
到可愛的朱七七呢？還有風四娘。」朱七七是《武林外史》中那個任性敢
想敢做的朱家大小姐，為了讓沈浪愛上自己做出了許多可怕的事情，甚至
聯合沈浪最大的敵人王憐花，又扮作另一個大敵的樣子寧願被沈浪親手打
死，這哪裡是正常的愛情，簡直有些瘋狂。（很多人甚至沒有讀過古龍的
這一本寫得很精彩的小說，更不用說對這個怪怪的女孩子的印象了。）風
四娘是《蕭十一郎》中的一個女性，是女二號主角，一個成熟的女人（不
是女孩子），也是一個女強盜，她一出場就是光著身子洗澡，為了引蕭十
一郎來和她合作共同取盜取天下第一利刃割鹿刀。《蕭十一郎》是古龍小
說的極品，風四娘是古龍小說女性人物的上上角色，他對蕭十一郎的亦憐
亦愛，對自己年齡大的自慚形穢，作為一個獨特的女人的獨特言行，都被
古龍演繹得淋灕盡致。
　　（那朋友非常喜歡這兩個角色，所以，在網絡泥巴中有機會扮一個角
色，就選擇了她們，也成功地扮了一個女性角色。）

　　談愛情變成了談女子，因為愛情寫得好壞很大程度上與女主角寫得精
彩與否有關係。古龍小說給人留下極深印象的女性形象那麼的少，即使如
風四娘這樣的絕品人物，知道到信手拈來的人也不多（包括一些古龍迷）
這尚且是女一號，女二號，更不用說是其它的「配角」，在看看金庸小說
每一部中那麼多生動的角色，不由得感嘆古龍小說女性角色之弱，配角出
色的寥寥，主角也是同樣的少。

　　但愛情的刻畫，卻並不見少，在我看來，反是更多，更深刻。

　　古龍並不想運用文筆去描述和渲染愛情的絢爛和動人（雖然事實上仍
然感染了許多讀者），他的目的是為了去探索，去揭示，去刻畫愛情的更
深層次的意義，從而刻畫人類本性中最深層次的意義，去讓他的讀者去深
深思索愛情和人性的真諦，也去讀他的心。所以，他努力想超越文字的表
現方式，去達到他的目的，但是，最終又陷在文字的束縛裡面，這不是他
的搭不足，而是文字本身的不足，文字本來是一種用來「載道」的東西，
但是又常常因為文字的障礙而誤入另道，在這一點上，古龍的後繼者溫瑞
安走得更遠，他們都想求新求變，結果如何不必去說，而他們都有一個共
同的目的－－－擺脫「文字障」，直指人心。

　　所以，在古龍的筆下，愛情的千奇百怪遠甚於其它小說，古龍似乎在
羅列天下愛情的種種。所以沈璧君能愛上一個天下正派眼中的公敵、一個
像狼更甚於像人的浪子；而甦蓉蓉就為了試試香帥就做出了天下最大最嚴
密的一個「陰謀」；武林中最最可怕的女人石觀音愛上了自己，最後也如
希臘神話中的水仙一樣消散；再有鐵萍姑，一個不為人注目的小配角，一
旦失身，就要牢牢看住江玉郎；同樣的，我不知道林詩音的心裡究竟是一
種什麼樣的感覺，讀者都會憐憫哀嘆她吧，其實藏在陰影中的她的堅強遠
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這也許就是小李探花始終忘不了她，始終痛苦的
原因吧。－－－林詩音絕對該算是古龍小說中另一絕品人物了）而鐵心蘭
則是另一樣的形象，她一直以溫柔婉約的形象出現，將自己的柔情如絲般
一絲絲一縷縷地表現出來，讓人始終懷著柔柔的憐惜，但是一剎那間他為
了阻擋花無缺殺小魚兒，用自己的裸身擋住花無缺，短短的一個鏡頭，就
將這個人物的性格與內涵升到了另一個境界，讓人既憐，又震撼，更愛。
（這是典型的古龍風格－－－用短短幾句話或一個特殊的場景，就突出了
人物的鮮明的個性和風格。讓讀者產生強烈的震撼力。）

　　同樣的，李尋歡的愛很難說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悲，可憐，或是可恨，
因為這不但有男女間的愛，更有朋友間的情，後者更是古典俠客們所更看
重的，重於生命，也重於愛情－－－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義氣
故，一切皆可拋。古龍是在激勵起一種傳統的「義」吧。

　　又有誰能理解，或者解釋，傅紅雪會對一個妓女那麼深情呢？英雄未
必真無情，一旦付出，就是那麼深，那麼純，並不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只看真情，可是這種付出又是那麼深的痛苦，人世間這樣的事情有多少！

　　阿飛是另一種情況，他對愛的體會恐怕只是只是停留在「欲」的層次
上，在他身上，古龍拋棄了柏拉圖式的方式，將一個人間尤物天下絕色的
美女放在他面前，他是完全沉浸在情欲裡面，這也是愛嗎？我可以肯定地
說︰「是的，當然這也算愛。」所以，他明明知道林仙兒所做的一切，也
甘心喝林仙兒為他煮的下了安眠藥的牛肉湯，他心裡很明白這一切，也默
默忍受了，甚至為此和天下唯一的朋友李尋歡反臉。最後，他拋開了這一
切，讀者為他高興，有沒有也為他悲哀過？－－－李尋歡終於失去了林詩
音，但卻攜孫小紅歸隱了，阿飛呢？仍然孑然一身，獨自去承受這打擊和
失落，誰知道他堅強的外表下面，是不是還有一顆堅強的心？
　　阿飛如他的母親，付出痴心痴愛，得到的是一次打擊。白飛飛的不幸
傳給了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又將傳給誰呢？

　　再一個典型是大旗門，武林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大旗門的弟子只會給愛
他們的女子帶來痛苦，所以，三代的愛恨造出了許多傷心人，也造成了大
旗門的毀滅，但是，又為什麼，還是會有那麼多出色的女子愛上大旗弟子
呢？而且愛得那麼難，那麼的折磨。

　　真愛是苦，也許處在浪漫中，憧憬浪漫，為浪漫痴迷的年輕人永遠無
法理解這樣的說法，古龍正在向人們說明這個道理。無論是怎樣的愛情，
是真愛，是虛無的愛，是畸型的愛，短暫的是快樂，永恆的是傷痛－－－
這至少是古龍的愛情觀中很重要的一點。

　　（歌詞）「愛與哀愁對我來講像杯烈酒，美麗卻難以承受。」
　　這歌正是對古龍小說中愛情世界最合適的解釋。
　　所以古龍喜歡飲酒，喜歡大醉。
　　所以古龍小說中的人物少有人不喜歡酒。
　　所以古龍小說中的愛情，充滿著哀愁，如烈酒一般烈，美麗，卻又難
以承受。

　　與金庸相比較來看，金庸小說的愛情世界無疑是更生動更美麗的，因
為他在創造一種美的境界，也是一種浪漫的境界，雖然偶有不和諧的音調，
結局總是美滿，過程也是美妙無比，因為他想製造一個完美的愛情天國，
給人以夢想和憧憬，給人以嚮往。這些，都是和心靈上受過深深的傷害的
古龍不同的。所以，古龍的愛情世界雖然並不是都是悲傷和痛苦的，也有
許多充滿燦爛和希望的美好的愛情故事，更多的是希望讀者與他產生共鳴，
體會到愛之苦，愛之澀，愛的無奈和悲哀，愛的折磨。

　　從個人看法來說，阿飛對愛的投入與痴，絲毫不遜色於令狐沖的痴，
這可以從阿飛後來的徹底的頹廢和放縱看出來。風四娘，蕭十一郎，沈璧
君之間的情也不遜於胡斐，程靈素，袁紫衣。小魚兒單從愛情方面來看顯
然強於韋小寶，而同樣的，從愛情角度來說，孟星魂對小蝶與楊過對小龍
女呢？香帥顯然不是遲鈍的郭靖或是不算瀟灑的段譽所能比的。唯一的缺
憾是，這樣的人物在古龍筆尖下流淌的是感情的奔流，細膩和豐滿則不如
金庸。但這毫不妨礙我們對古龍小說人物的喜歡，因為他們刻畫得都很深
刻，在人性方面更直接更鮮明，在語言情節和衝突上更緊湊更突兀。

　　在愛情方面，也並不蒼白，至少，我認為是這樣的，雖然比起別的方
面仍然顯得不足，原因正如我前面所說－－－
　　「古龍是因為愛情的失敗所以才創造出這麼多各形各象的愛情。
　　古龍是因為愛情的失敗使他真正看透了愛情的本質所以才寫出了那樣
的愛情故事。
　　古龍是因為想寫真愛，又在迴避著什麼，害怕別人看到他內心那個真
實的他，所以寫得虛虛實實。」

　　不管怎麼說，每個故事，都有古龍的感情在裡面，那是一種很複雜的
感情，以為了解了愛，又因為自己受到傷害而有些迷茫，想表露自己內心
的創傷，又不願意別人真的看透自己，想努力說明些什麼，又感到真的無
法用語言說明，這種感情，與經歷事情，見過人間滄桑，用完全局外人的
眼光來看來寫的金庸，是截然不同的。我們讀來的感覺，也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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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補注︰談論愛情對於我來說的確是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因
為本人尚未有過這樣深刻的經歷，似乎是憑著感覺和從書上看來的然後發
展出一套理論來，至於實際如何，不去談它，畢竟有句老話－－－「沒吃
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所以就強說一把，慚愧，慚愧。

(第三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