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 子 紅 了 男人用箍咒掌控女人，也用箍咒砸疼了自己…… 摘自2001/07/01《聯合報》 中 國 ， 每 個 年 代 裡 ， 都 有 被 斫 殺 的 女 人 的 哭 聲 。 女 人 的 哭 ， 是 來 自 頂 上 的 箍 咒 。 這 箍 咒 是 掌 控 時 代 的 男 人 給 的 。 箍 咒 裡 印 著 的 漫 天 條 規 寫 著 ： 生 子 傳 宗 ！ 這 個 箍 咒 ， 直 到 今 天 ， 華 人 地 區 的 女 人 心 底 ， 還 在 蠕 麻 著 啃 噬 著 。 《 橘 子 紅 了 》 這 齣 戲 中 ， 遍 地 是 被 套 著 箍 咒 的 女 人 ， 連 男 人 都 是 。 他 們 在 箍 咒 裡 個 個 曲 扭 變 形 ， 偶 有 幾 個 人 ， 有 了 些 知 覺 ， 這 種 「 異 端 」 ， 這 種 些 許 的 掙 扎 意 識 ， 就 教 她 們 賠 上 所 有 。 那 時 候 的 女 人 ， 能 奉 獻 的 ， 不 過 一 條 命 吧 ！ 這 是 箍 咒 之 下 最 合 情 理 的 歸 宿 。 男 人 用 箍 咒 掌 控 女 人 ， 也 用 箍 咒 砸 疼 了 自 己 。 這 種 失 控 倒 只 是 特 例 ， 不 像 女 人 的 冤 屈 ， 是 普 遍 性 的 。 只 是 這 箍 咒 太 有 效 用 ， 男 人 一 中 了 這 蠱 ， 再 霸 道 、 再 強 橫 、 再 理 直 氣 壯 的 男 人 ， 馬 上 就 萎 縮 了 。 《 橘 子 紅 了 》 裡 ， 飾 演 這 個 被 箍 咒 砸 傷 的 男 人 ， 是 硬 裡 子 演 員 寇 世 勳 。 正 此 時 ， 我 接 到 一 通 來 自 北 京 的 長 途 電 話 ， 打 電 話 的 ， 就 是 寇 子 。 我 忍 不 住 讚 美 他 的 演 技 ： 「 我 真 擔 心 台 灣 沒 有 演 員 了 ， 但 是 看 了 你 和 亞 蕾 姐 在 《 橘 子 紅 了 》 裡 的 表 現 ， 比 之 於 周 迅 、 黃 磊 ， 有 過 之 無 不 及 ！ 」 老 小 子 電 話 那 頭 十 分 得 意 地 答 ： 「 我 們 怎 麼 會 輸 ！ 」 我 讚 美 他 ， 是 因 為 幾 乎 沒 有 在 銀 幕 上 ， 看 過 男 人 被 這 種 情 態 灼 慟 到 ， 他 是 第 一 個 如 此 深 刻 的 詮 釋 者 。 很 容 易 想 及 另 外 一 部 佳 作 《 黃 土 地 》 ， 那 裡 面 的 小 女 人 也 是 一 樣 ， 宿 命 的 生 命 裡 ， 剛 有 一 點 知 覺 ， 就 墜 入 渾 沌 急 濁 的 黃 河 濤 波 裡 ， 永 翻 不 了 身 。 連 那 一 聲 墜 入 ， 都 掩 進 狂 浪 嘯 號 聲 裡 ， 沒 有 了 歎 息 。 橘 子 年 年 地 紅 ， 意 思 完 全 走 了 樣 。 我 是 先 看 琦 君 的 原 著 的 ， 她 的 文 字 ， 永 遠 那 般 淡 然 ， 卻 是 潸 潸 浸 透 紙 ， 濃 郁 的 文 學 氣 質 迴 腸 盪 氣 ； 而 故 事 走 編 劇 夏 美 華 的 手 中 ， 她 把 女 人 心 底 那 份 濛 沌 著 的 情 思 愛 苗 ， 給 絲 絲 縷 縷 地 抽 出 了 線 ， 密 密 綿 綿 地 織 成 了 繡 網 上 的 經 緯 ， 纏 壓 得 你 透 不 過 氣 。 前 者 ， 像 周 迅 的 眼 眸 ， 蓄 著 晶 瑩 ， 用 盡 生 命 凝 視 著 你 ； 而 後 者 的 眼 眸 裡 ， 終 於 滴 下 了 串 串 ， 微 張 的 唇 口 裡 ， 吐 出 歎 息 ， 閤 上 ， 再 張 起。 無 止 境 的 問 天 ！ 早 聽 過 李 少 紅 的 名 字 。 但 是 《 橘 子 紅 了 》 是 我 對 她 第 一 個 印 象 ， 震 撼 至 極 。 縱 橫 公 司 裡 許 多 工 作 人 員 叫 她 ： 「 大 女 人 」 — — 但 是 ， 應 該 不 完 全 是 。 她 — — 還 是 女 人 。 因 為 她 是 從 深 深 的 腳 模 子 裡 汲 出 血 淚 灑 紅 橘 子 的 。 這 女 人 ， 真 是 戲 劇 精 靈 。 她 懂 得 如 何 把 文 學 割 捨 、 抽 離 、 擷 取 出 完 全 的 戲 劇 精 萃 來 呈 現 。 工 作 人 員 告 訴 我 ， 曾 念 平 是 李 少 紅 的 夫 婿 ， 在 這 部 作 品 中 ， 擔 任 攝 影 一 職 。 我 只 有 驚 歎 ！ 他 的 運 鏡 方 式 ， 簡 直 把 莎 士 比 亞 玩 在 手 底 ！ 一 個 傳 統 的 鄉 村 大 院 ， 在 曾 念 平 的 鏡 頭 底 ， 有 了 迴 廊 堡 塹 ， 兩 個 人 的 相 遇 ， 可 以 是 疊 身 而 過 的 ， 可 以 是 在 咫 尺 距 離 裡 橫 隔 千 里 ， 有 時 候 甚 至 是 三 度 空 間 地 遙 遙 不 可 望 ， 景 深 景 淺 ， 情 長 情 滅 ， 影 晦 影 明 ， 連 聲 音 都 碎 成 一 團 團 的 心 慟 。 有 人 問 我 《 橘 子 紅 了 》 與 《 人 間 四 月 天 》 的 異 同 在 哪 裡 ？ 我 直 言 ， 《 人 間 四 月 天 》 是 一 本 書 ， 淡 淡 的 筆 觸 ， 呈 現 的 是 文 學 ； 但 是 ， 《 橘 子 紅 了 》 就 是 一 齣 戲 劇 ， 戲 劇 的 張 力 、 震 撼 、 效 果 ， 都 是 頂 峰 。 文 學 性 不 如 《 人 間 四 月 天 》 ， 但 脫 離 文 學 ， 以 純 戲 劇 整 體 而 論 ， 它 的 成 績 ， 超 過 《 人 間 四 月 天 》 ！ 利 用 工 作 人 員 剪 片 的 機 會 ， 我 把 整 齣 《 橘 子 紅 了 》 完 全 飽 食 。 這 些 天 ， 再 看 到 那 四 個 字 ， 竟 有 莫 名 的 心 悸 ， 這 是 完 全 出 乎 意 料 的 。 這 番 歷 練 ， 這 把 歲 數 ， 還 能 被 刺 傷 ， 台 灣 的 戲 劇 火 種 ， 實 力 不 容 忽 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