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一晚的笑容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他還記得，那晚暮色落日，幾片雲彩染成了橘黃色，天地廣闊，誰人能知心中天下…
那是她為自個兒吟唱的…雨霖鈴，柳永之作。
「天下有情人都能得到笑容的，你說是不？」
轉眼間，已經走到這兒了。
還能回頭嗎？辰兒？輕聲呼喚著你的名字，你還會回頭看看我，喊我聲，看我一眼嗎？辰兒…
夏語辰，那個讓他痛心疾首的女人。
所謂痛心，似是傷心，傷了他每個地方。
幽然夢醒，她的臉龐在自己的記憶裡仍是盈然一片，美麗依舊，若是說，你還記得我，為何對我如此無情，若是說，你還想著我，為何那手上早已沒了溫度，我看不見你的眼淚，看不見何謂夢醒。
「你還是去一趟，我看她真的活不過這個月…」文宇峰又啜了口茶，臉上神情也是沉重。
「雖然，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發生過何事。」夜晚的月兒很亮，但月兒旁的夜卻是如此深黑，像是蒙上了一看不透的黑紗，房中唯一亮著的，便是那看起來就價值不斐的油燈。
「大哥有何高見？」
文宇峰搖搖頭，唇旁勾起了一完美的弧度「並不是什麼高見，但我總是挺羨慕你的，你可以去闖闖這個世界，昂首觀望這個江湖，但我呢？」他一笑，那笑中，有著多少的悲哀？
「我卻不然啊！爹爹和妹妹被殺，連找到仇家的能力都沒有，但你卻很幸福。」他定眼看住秦穆，神情肅穆「你只差那情字，不是嗎？如果愛她，就去，你捫心自問看看，到底是有情、無情…」
他看過的女人不在少數，僅管閱人無數，他總忘不了那記憶中最真的微笑。
柳芸音，赫然一見，他也曉得她是辰兒，怎會不曉得呢？
秦穆唇旁揚起了一自嘲的苦笑，他還沒見著柳芸音前。
甚至真的以為，自己會忘了她的臉，忘了她那雙星辰般的大眼，還有如雲般的溫柔。
「大哥啊…難道我去，他就真的會…安心？」
「這怎麼會是需要問的？」他笑笑「跟著我回侯家莊去，她在那兒等你。」這件事辦完，他必須前往那山賊大寨，凌煙已經告訴他，前些日子有個面貌極為似心慈的姑娘被綁進去。
為了保護妹妹和心慈，不再失去他想珍惜，也是現在最愛的人。
他一定得去這一遭。
「好吧！我隨你去一趟，大哥。」他嘆了口氣，苦笑道。
※ ※ ※ ※ ※ ※
凌煙焦急地坐在位子上，不安的心情似乎洩露了出來，歐陽妍春坐在榻前，把著芸音的脈搏。
氣急虛心，活不久了嗎？
她擦了擦額上滑落的汗珠，仍想做最後一絲的掙扎，她學到的功夫僅止於此啊！雖然，她真的能感受到眼前這閉著眼的姑娘，是多麼的想活下去，但她似乎也只能對這個姑娘說抱歉了…
凌煙從她的眼神中也稍稍能端倪出一二，江湖上，只要是受了重傷或不治之症，決對都是舉家上門去請求歐陽家一代出門看病。
現在，歐陽家最為出色的女大夫在她面前，也是面露不詳之色，真的…沒救了嗎？她在內心祈禱著，希望…會有最後那一絲奇蹟出現。
「我不太了解，她是受到何人所傷。」妍春緩緩地開了口。
「但依我看，給她一劍刺下的那人，絕對不是江湖上的氾氾之輩，雖然傷口的深度不深，但那內力足以讓一人馬上窒命，這姑娘能活到現在，完全…靠的是她的求生意志…」
「真的…沒法子可救了嗎？」凌煙問道。
「我在盡力維持她的脈絡舒暢了，但，侯姑娘。」
她道：「若是，這病榻上的姑娘有還未了的心願，幫她完成吧！或許，這能讓她再撐個一兩天，但我相信那是足夠的。」她垂下頭，望著熟睡不醒的柳芸音。
「她剛才一直呢喃著幾句詩…」妍春用手掌運著氣，她看的出來，這姑娘真的想救芸音的心。
「什麼詩？」
此刻，一陣熟悉的男性嗓音傳到了凌煙的耳畔「她人呢？！」
「幾年誓約必定從，相見之時憶如夢…」她緩緩地道出了，芸音一直在口中呢喃的詩詞「這是什麼詩呢？」她一笑，道：「以我做大夫的直覺，她在等著一個人，幫幫她吧！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活下去的機會。」
秦穆就這樣定在那兒，他的眼神自從進房後沒有離開過柳芸音一下，那熟悉的眼眸不曾再睜開過，白晰的額眉漾出汗水，她的身體在發熱，可是怎麼感覺到好冷，一陣冷意就這樣湧上她的身軀。
眼見嬌小的她要忍受著如此大的磨難，秦穆只是一步步，速度極慢的步至她的病榻前…
「文大哥，秦大哥，為什麼你會找她來？」她問著，只怕現在一眨眼，芸音就會從她的視線範圍中消失不見。
「這說來話長，你和那位姑娘，我們出去吧！別打擾到他了。」他道。
只聽見木門笨重地被拉上，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 ※ ※ ※ ※ ※ ※
一雙大手撫過她那嬌小的臉龐，淚水潸潸落下，他已經許久沒掉過眼淚，第一次是她離開的時候，現在呢？是第二次。
用著最真的心情去守護住對方，那個時候你是如此對我訴說。
現在，睜開你的眸子，再次告訴我，你的記憶裡有我，你的夢裡有我，好嗎？辰兒？他握住了那雙迷失方向的小手，在心中喊道。
我的名字，夏語辰。
我喜歡的東西呀？親情和笑容吧！我現在最希望擁有的就是這兩個，所以，當然也喜歡它們，沒了笑容，你不覺得人活在世上沒有樂趣可言嗎？
不要放開我的手…求求你，不要放開…沒了爹娘，我還能為了什麼而活在這世上？求求你不要放開我的手…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上天，我求過了它，我求過它了…我對它說，如果可以，我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爹娘的安樂，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遇見你，不要看到你的眼睛，自己就不會想要依靠你，靠著你…喪失了生存的本能…只感覺的到那份…
屬於自己的幸福。
一定要將對方的影子好好記住，在分離時候，當成一種回憶來珍藏…如果哪一天，我們分離了，你見不著我的時候，好好把我記住，好嗎？
不要忘了我的樣子，還有我對你說過的話，只是記得，我只奢望那樣一點。
風悠悠，雨濛濛，不管怎麼樣，不管生或死，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這世界一定會有幸福與笑容，我將守著你，直到你尋到它的那一天。
難道你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在想爹，想娘，想以前那美好的家。
為什麼不想著你？因為你在我身邊啊，這難道不夠了嗎？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我就滿足了。
曾經有雙手給過我溫暖，曾經有雙美麗的眸子對我含著笑意。
曾經，有個姑娘給了我她所有最真的感情，曾經，我以為我是她的天。
她的唇旁永遠是抹滿足的微笑，永遠，都讓人感到她是如此的珍惜身旁的任一事物，喜歡笑，有時候笑的讓人一下子就看出破綻，她心裡在想什麼，臉上總是隱藏不了。
我真的得走…我，配不上你。
抱歉…真的抱歉，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就因為我對你的感情太深，所以了解我是如此的卑賤…
長相飛，落花紛飛，紫院秋季，水過無痕，夏雨濛濛，春憶不再，冬雪尤記…
夢相隨，雨落籤，只知下下，風葉由存…
去完成你爹娘對你的期望，不要辜負了他們。
他們是你的爹娘，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可知道，這世間上還有多少人渴望著父母給他們一些溫暖？
辰兒…辰兒…
秦穆低下頭去，在柳芸音的耳畔低語著：「如果你還想再見到我，你就醒來！如果你就這樣走了…我隨你去。」
你可知道，我多希望…多希望娘親可以再喊我聲，只要一下子也好，我想見她，想看看她…你可知道…
回憶在他腦中翻騰著，那眼淚似真似幻，他已經不曉得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了，或許是現實中的淚水，他愣愣地往自己的手上一看，那是淚…
「辰兒！告訴我你醒了！辰兒！」他驚喜的呼喊著柳芸音的名字。
柳芸音緩緩地蹙了蹙眉，但現在，似乎連動動眼睛都對她是種挑戰。
可是呢？她做到了，只見柳芸音的眼眸緩緩睜開，那片本來美麗的顏色，如今變成了一片深黑。
「辰兒…」秦穆親吻著她的小手，驚喜的淚水淌然地流下。
「我知道是你…知道是你…」她笑笑，但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知道是我就好。」他還是吻著她的手背，唇旁是抹微笑「現在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了，我帶你回去，我們成親，回家去。」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深愛著她，那種模糊的感覺如今轉變為真實。
「我快不行了…沒有關係的…」她虛弱的一笑，道：「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希望嫁進總督府做你的媳婦，我…沒那個福份，也沒那個資格。」
「誰說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我走了這樣多年，只謝謝你還記著我，心中還惦著我…」她說道：「能聽見你再喚我聲辰兒，我也心滿意足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見著我…還能知道我是誰…」
「當然知道，當然知道…」
「知道便好，我可以無牽掛的走了…沒事的，別哭，別哭。」她的淚水滑落在秦穆的手背上「一定還有更多好姑娘的，不差我，是吧？別哭…我知道你的感情在哪兒，別哭…」
「辰兒！」
「我可以安心的走便好，真的…謝謝你，等我走了，別哭，我只求你別哭，然後，心裡留一塊我的位子，這樣便夠了…」她的手顫抖地撫上秦穆的臉頰，聲音也明顯地顫慄著「謝謝你了…我真的很高興…幫我跟凌煙說聲…謝謝…」
只聽見她的聲音愈發愈是虛弱，秦穆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她，那眼神中透著癡情，你的心裡早就有了誰？是的，是我。
不要離開我一刻，算我求你了…
她的臉上停留的是抹微笑，那笑意很深，背後沒有一點憂傷，是真正的笑容。
秦穆的眼神停住了，就停在她身上，他的手沒有離開過她，她眼眸旁的淚水還沒有乾，就這樣走了…
「辰兒…辰兒！」他嘶聲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
從他的眼神便可窺知一二，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傷神，這眼前的女人，對他來說又有多麼的重要…
門外，傳來凌煙的聲音…
他無心去細聽，他的腦中現在除了夏語辰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怎麼能說…怎麼能說？！」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凌煙在哭？
「那些人，不就是為了要讓秦大哥傷心，所以才傷她的嗎？不就是這樣嗎…」
「你知道那些人的來歷？！」
「怎麼不知道，恨飛一向下手狠毒…那裝扮，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她輕聲道，那聲音很柔…很微小…
「要不是秦大哥，他們會想要芸音的命嗎？！」
恨…飛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