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笛憶落花時
白紗後的女子幽幽地彈奏著琴,遮掩她那不知是醜是美容貌的白紗被輕輕地吹起,是個絕世美人,不點而降紅的唇,似幽似弱的眸子,如雪般的肌膚,她輕盈地步上若悠閣,這個讓她可以好好沉思的地方。
這個若悠閣很美,可以眺望到整個江南最美的江,每當微風縷縷吹向她,她就會被這風兒勾起那早已想要忘,卻忘卻不了的回憶……
也是因為現在她正紅吧?姥姥才會什麼都給她最好的,自己早就受苦受慣了,根本不會去追求那些虛榮,那些就如煙霧般,讓人迷濛後便又悄然散去。
風吹起了她纖細手臂下的那幾張紙,她拿開壓著的墨,那幾個字,那幾句詩,那幾段情,那幾段幾許……
慕雨晨空
慕雨晨空幾段幽,憶中二人幾許錯,
淡看世間路塵中,自是有緣來相逢。
那紙被風吹起,她想要抓住,但早已飛往江中,淚水早已溼了滿襟,柳芸音的那段故事,似乎可以在這首詩中找到解答。
她低下頭去,讓手臂掩埋整個頭,笛音飛揚至這兒的風中,沒有任何人看的到江南名妓柳芸音這樣脆弱的一面,在所有來紅芳樓灑銀子的男人面前,她,是冷風傲骨的名妓。
她幽沉地步下樓,在別人面前的柳芸音總是如人偶般美麗但無生氣,深遂得令人覺得寒冷的名妓……
「小六,幫我去找侯小姐來,我想找她談談心事。」她站在樓梯上,對著一旁正提著水的小六說道
「喔!好,我這就去。」小六喜茲茲的把水提到花園,像風一樣的跑出去。
好了!時晨到,接客!
妳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 ※
「秦賢弟,為何侯前輩只叫咱們在這兒住幾天,黑蓉絲之事壓根兒都沒提到?那咱們跑這樣遠到江南來是為了什麼?!」他問
「大哥,別急,他老人家的性子我也清楚不過,師傅是絕對不會沒給你個交待,咱們這幾天就好好地玩吧!不是有句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
先安置好兩個姑娘,文宇峰和秦穆依約來到後花園,只見假山流水,草地蒼翠,一陣陣清綠香味撲鼻,一旁牡丹和芙蓉爭豔可人,中間的石子路末端有個用竹子引進的流水,水引成河,這小小的流水中也隱藏著幾條色彩鮮明的鯉魚。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背對著二人站在牡丹旁的姑娘,秦穆一看見,隨即笑道:「師妹,許久不見啦!」
那姑娘沒有轉過身,如銀鈴般的嗓音飄蕩在只有水聲的空氣中。
「柳下花前舞紛飛,忘紅劍道是否怯?
多年時晨不相見,只待劍刺花下賊。」
吟完詩句,那姑娘輕步的轉過身,那如幽潭般地眸子充滿了文宇峰絕無看過的卷秀之氣,因為那卷秀氣質帶出的靈氣又是絕世,一望便知此女的才華,而那嬌顏又是白而不蒼;纖而不細;柔而不弱。
「敢問大俠大名?」
「文,字宇峰,也敢問姑娘芳名?」
「她當然姓侯,我的師妹,師傅的唯一一個女兒,名叫……」秦穆笑著說道
「凌煙,叫我凌煙便是。」侯凌煙的眸中帶有幾許自信的靈美,文宇峰這才知曉自己見到的便是那江湖上人津津樂道的江南才女,善通文武,由其是音律,更是可與紫竹莊之女俠文願貞譬美。
「師妹,師傅不是請你帶咱們去江南逛逛?由其是帶文大哥去,看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全報上。」
「你還敢說!我剛才詩中之意你一定了解,你上次用忘紅劍法贏了我,好幾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你的武藝是否有進步。」
「秦賢弟的武藝可說是我也比不上,難到凌煙姑娘能夠勝出?」文宇峰用著一種半信半疑的眼神,但似乎也帶著一點輕視的意味。
「好啦!別再討論這了,我找天跟你比劃比劃便是,師傅要你帶我和文大哥去遊江南,你先說說要帶我們去那兒呢?」
「我邊走邊想,走吧!」
※ ※
大街上人聲沸騰,各式各樣的小販與古玩,但那些似乎吸引不到眾人的目光,一個女子和兩個俊秀非凡的男子走在街上,也不由得讓人們竊竊私語。
「你說什麼呀!那是侯大爺的小姐,這可真是天作之合,看看那兩個公子長的俊啦!不知道侯小姐看的上那一個。」一旁的婦人說道
「我才不信,不過誰能娶到那個侯小姐就是他的福氣,我看我八輩子都不會有那個福份。」男子站在婦人旁邊講道
秦穆似乎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走上前去問道:「咱們現在到底要去那兒?」
「紅芳樓,讓你這個花心蝴蝶知道什麼叫作美。」侯凌煙道
「紅芳樓是個什麼地方?凌煙姑娘,是看古玩的地方嗎?」他不解的問道
侯凌煙霎時只怕笑出聲,她綻開笑容,那自然的笑足以讓每個男人為她傾倒「你以為是看古玩?想必文大哥是個專情之人,絕不會負情,那個女子嫁給你,一定是她的福份。」
文宇峰一聽更是不解,道:「怎麼說?」
「大哥…」秦穆笑著湊到他耳邊「那是女人住的地方,專讓男人去灑銀子的。」
他這時才明白過來,秦穆望見一向是給他正人君子印象的文宇峰,只見他耳根子已經有點微紅,看來,他是從沒去過那種地方,讓自己的大哥去見識見識也好。
「放心吧!文大哥,我有個好妹妹在那兒當藝妓,賣藝不賣身,專吹笛和彈琴,音律可說是絕世,我只是想讓你們見見那個勘稱江南三絕的笛音,再多銀子擺在她眼前,只要她不高興也能不吹、不彈。」她道
「那我可要見見這個奇女子,我見過的女子多的是,最美的也見過,最醜的也見過,只不曉得那女子會是美還是醜。」秦穆雙手擺在身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一定是第一個,天下奇女子那個不美?」文宇峰說道
三人談著談著,不久便已經來到一間看起來頗大的樓房前,只見有許多擦著濃厚胭脂的女子正嬌聲嬌氣的拉客。
「唷!大爺,來嘛!我算你便宜。」
「大爺進來坐啊!咱們紅芳樓的粉頭可是別家沒有的,進來坐坐!」
門口的一個胖女人一見到侯凌煙,馬上眉開眼笑地迎上前來,她也只是笑道:「姥姥,我帶兩個爹爹的朋友來找芸音。」
「好,要不要我先上去叫她?」
「不用了,我直接上去,她在樓上吧?」
「在,還叫小六去叫你過來,只不過小六剛才跑回來說找不著你。」
「我帶兩個客人去逛逛,帳還是一樣用記的。」
「好!」姥姥應了聲。
※ ※
「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水泉冷澀絃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此時,這如銀鈴般的聲音提高聲調唱道:
「銀瓶乍破水漿并,鐵騎突出刀鎗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絃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一抹纖影坐在紗後,一邊彈奏著琴,一邊高唱著這首白居易的…琵琶行。
「好聲音,好琴藝!」
凌煙笑道:「芸音妹妹,我帶了兩個客人來,他們倆是爹爹的好朋友,能不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為我們唱幾首、彈幾首、吹幾首曲子?」
「是凌煙姐爹爹的朋友?那我自是好好款待,不知那兩位大爺想聽我的歌,還是我的曲?」紗後女子輕聲道
「歌和笛,傳聞姑娘之笛音是江南三絕之一,剛才又聽見了妳的歌喉,在下想好好欣賞這…絕!」秦穆拉著文宇峰便坐到一旁的紅心椅上,凌煙也道:「那你就先唱完剛才琵琶行那段,再來吹吹妳前幾月作的那首曲子吧!」
「好,那就請各位先坐下,容我獻醜了。」紗後女子聽見外面一片寂靜後,才開始緩緩地唱道:「
…沉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稍不知數……」
她唱著唱著,不知覺的淚已滑落,自己本也是個富裕人家的女兒啊!這景也似,只是爹的聲名遠播遭來山賊,然後流落天下,那段日子中唯一的快樂,也早成為一段不為人知的碎裂回憶…
風從窗中透進,那和栩的光灑在白紗後的那塊演唱的空地,坐在紅色毛毯上彈唱的柳芸音,也似乎漸漸望清了紗前男子的面容。
幾年誓約必定從,相見之時憶如夢……
這時,琵琶行唱畢,秦穆鼓掌的聲音最大,柳芸音幽幽地站起身,道:「為各位吹奏的曲目,是小女子的拙作,拙作之名…慕雨晨空」
笛音開始迴蕩在若悠閣,直立站在紗後的柳芸音早就已經淚流滿襟,夢中、憶中的人真的來到她面前了嗎?她是要說破這一切,還是就如那首她在兩年前作的詩句一樣…?
幾年誓約必定從,相見之時憶如夢…
紗前的三人聽的也是渾然忘我,秦穆閉上眼想好好的聆聽,但卻不曉他這一閉,浮現的是那他絕對不想再勾起的悲愴回憶…
那笛音中似乎下著大雨,接著是幾聲斷音,又像是刀劍的打鬥聲,在蒼翠山鑾中的可憐無助,客棧中的幾許情深,讓她安葬父母時的山盟海誓,她說過,自己也說過,那幾句話,那首詩,那場雨,那滴淚…
「風悠悠,雨濛濛,不管怎麼樣,不管生或死,一定要好好活著…」
「一定要將對方的影子好好記住,在分離時候,當成一種回憶來珍藏…」
「會的,如果不能夠繼續守護對方,就用祈禱的方式,願他幸福…」
「煙雨濛濛斷情幽,風縷悠悠憶相留
落水雨後晨明空,永世不忘再回頭。」
「這首慕雨晨空,不知道已經讓多少懂得一點音律的人著迷,大概我也在內吧?芸音她根本不告訴我作這首曲的源由,所有的人也只感到,似乎是在描寫一段很美的感情,後來因為一些原因而分離…」凌煙說道
連江湖上人稱才女的侯凌煙也不曉得?她善通音律,連自己也自嘆不如,但現在為什麼連她也聽不出這曲的意境,自己卻懂,和自己的回憶如此相似…
不可能,自己已經用盡多少方法找過她了?請所有名下的鏢局去找,請江湖中的好友與高人幫忙,那時尋找了半年,仍音訊全無,自己早就相信她死了,難到,現在紗後的女子,知道她的行縱,也知道自己與辰兒的故事?
就在這時,笛音緩緩地停歇,文宇峰望向窗外,道:「時晨也不早了,今天可真是難得沾了凌煙姑娘的情面,聽到了這樣絕世的好曲。」
「是呀!今天沾了師妹的光才有幸聽見如此絕妙笛音,不知我可否相問一事?」秦穆笑道
「大爺直說何事。」她乾淨俐落的回答道
「不知姑娘是否認識一位叫…夏語辰的女子?」
他就算還記得,自己也不可能再續前緣了,就算還是清白之身,但…現在是個藝妓,她有什麼資格配的上他,還是個純樸姑娘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被否決了,現在更是不可能,既已無緣,就不需要再去強求。
她還記得娘跟自己說過的話,旅程中,不需要用狂奔的,你奔到了盡頭,會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得到過,既然如此,好好的體會旅程中的一切,不是比狂奔到盡頭還要有意義?
芸音低下頭,看著那雙幾年來只有斟酒、彈琴、吹笛的手,她一下握緊,一下子又放開,她知道,沒有什麼事,是可以強求得來的。
「為什麼這樣問?大爺,我只是一個藝妓,聽你的口氣,好像我一定認識她似的,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嗎?」
「沒錯,但你現在只需要回答我認識,或不認識!」他的眼神中有一股堅決的氣勢,似乎一定要打聽到不可。
「不認識,我們紅芳樓倒是有位叫辰兒的姑娘,如果大爺想要,我可以幫您引見引見。」她仍是不以為意,要就快點把它結束
從沒有過一個女人敢這樣對他說話,雖然對人一向都是溫文儒雅,但一想到眼前的女子可能曉得辰兒的行蹤,秦穆就沒有辦法心平氣和。
「姑娘,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世間真假難尋,何況是我說不認識,真真假假由你去作判斷,就算我認識,你也不可能找的到他的,不是嗎?」原以為絕無痕跡的一句話,卻被秦穆聽見了破綻
「你如果不認識她,就絕不會說我不可能找不到他,請你告訴我她在那裡!柳芸音姑娘!」秦穆眼中透出的寒氣連文宇峰到感到稍稍有點冷意,這就是對感情的堅決嗎?文宇峰不曉得
柳芸音站在紗後一動也不動,已經激動的快流出早已氾著的淚水,她喊道:「不知道,不認識就是不認識,請回吧!大爺!」
「芸音!」凌煙喊道,但柳芸音仍不回頭的走上紗後的階梯,只留下秦穆一人站在原地。
「秦大哥,我們走吧!」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片好心,卻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秦穆轉過身來,文宇峰望見他眸中的絕望,由此可見,他真的很愛那個,他口中所說的辰兒。
※ ※
夕陽變成了一抹豔紅灑在侯家院的後山,那片似有似無的雲海更如一層薄霧般迷濛美麗,風吹在他的臉上,一股舒服的感覺頓時襲上心頭。
一雙纖細的手放到他的肩上,文宇峰回頭一望,原來是你啊!
「怎麼?在想什麼?」
「在想秦賢弟今天在若悠閣中發生的事啊!他一定深愛著那個辰兒姑娘,他愛過,我呢?比他還不如,說要報仇,只是一昧的跟著別人走,要愛嗎?我也沒有真正去愛過那個女子。」他望著夕陽,心中頓時感慨萬千
「只要有志氣,有不變的努力與恆心,你就一定做的到,紫竹莊的事我知道,不用太悲哀與恨自己,那只會讓自我陷入那個漩渦,越陷越深,沒有人救的了你。」她道:「那文大哥你呢?想去愛,但有找到令你想去愛的女子嗎?」
她的微笑就如這縷吹來的微風,那種說不出的氣質讓她更是顯得美麗優雅,他站起身來抽出雙劍來舞,隨著風,那婀娜美麗的影子與山水配成了一幅美到不能再美的畫。
文宇峰乾脆也站起身來舞劍,舞著舞著,她開口道:「文大哥,你還沒回答我,你找到了嗎?」她一邊說一邊往山崖的地方奔去。
那山崖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但跌下去,懂得輕功的人可以安挨無恙,不懂得人大概只有摔死的份了。
她的身影,在日落的輝映下顯得更是美麗,文宇峰不禁有些失魂的望著她,但眼前的這個女子似乎有些不注意,越走越後面,說是遲那是快,她整個人往後一跌,因為驚嚇,所以整個人就這樣掉落下去。
文宇峰連忙使出他最善長的輕功飛奔於前,只見到他摟住她的纖腰,就如背上長了白色的羽翼,兩人緩緩地降落到山崖下柔軟的草皮上。
腳著到了地,兩人似乎都回不過神來,半晌,她才輕聲道:「文…大哥…」
文宇峰連忙鬆開自己的手,一雙眼還是直直的望著她。
她感覺到了兩人之間不自在的氣氛,先是打破了沉默:「文…大哥,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哦!」他回過身來,笑道:「快找到了。」
眼前這個看似絕美而無缺點的女子,似乎也是個有點莽撞的姑娘,文宇峰笑了笑,不曉得那股感覺是怎麼一回事,他也沒有搞清楚,只知道是股很溫暖的感覺從心底冒出。
※ ※
夜晚,柳芸音仍吹著笛,他走到門外,望著江景吹著笛,風好淡,讓她想起了那時的美好時光,除了他,自己的唇瓣沒有過男人碰過,除了他,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讓自己付出感情。
她完全沒注意到屋頂的黑影,那穿著黑衣的黑衣人,只是聽著她的笛音,看見了她的人,黑衣人沒有任何行動,只是等到柳芸音轉身進屋後才離開。
幾年誓約必定從,相見之時憶如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