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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秦記第十二卷

    Vol.12第01章內憂外患項少龍嚇了一跳,暗忖以圖先這麼沉穩老到的人,也要叫糟
,此事必非同小可,忙追問其詳。

    圖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呂不韋,談了足有兩個時辰,事後呂不韋吩咐呂雄和
我派人監視你的動靜,還大發脾氣,臭罵了你一頓,說你不識抬舉,又舉荐徐先作左丞
相,看來令舅對你必然沒有甚麼好說話。」

    今趟輪到項少龍臉青唇白,忙使人把岳父烏應元和滕翼請來,說出了這件事的內情
。

    烏應元拍桌大罵道:「這忤逆子竟敢出賣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處死。」

    滕翼的臉色亦變得非常難看,若呂不韋有心對付他們,確是非常頭痛的事。

    項少龍道:「究竟廷威少爺向呂不韋說了甚麼話呢?假若呂不韋知道了整件事情,
應該會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處死,不會像現在般仍著我為他辦事。」

    烏應元整個人像忽然蒼老了近十年,頹然嘆道:「幸好我早防了他們一手,只說呂
不韋這人表面看來豁達大度,其實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現在少龍得大王王后愛寵,恐
會招他之忌,所以必須早作防范,預好退路。至於細節,卻沒有告訴他們。」

    滕翼沉聲道:「我看廷威少爺仍沒有這麼大膽,此事或有族內其他長輩支持,所以
未調查清楚,切勿輕舉妄動。」

    圖先點頭道:「滕兄說得對,假若抓起了廷威少爺,必會驚動呂不韋,那他就知有
內奸了。」

    烏應元再嘆了一口氣,目泛淚光。烏廷威畢竟是他親生骨肉,那能不傷心欲絕。

    圖先續道:「以呂不韋的精明,見少龍你出使不成回來之後,立即退隱牧場,又准
備後路,必然猜到給你識破了他的陰謀。此事若泄漏出來,對他的影響非同小可,他絕
不會放過你們。」

    烏應元拭掉眼淚,冷哼道:「現在秦廷上下都對少龍另眼相看,我們烏家牧場又做
得有聲有色,他能拿我們怎樣?」

    圖先道:「新近呂不韋招納了一位著名劍手,與以前被少龍殺死的連晉同屬衛人,
聽說兩人還有師兄弟的關系。此人叫管中邪,生得比少龍和滕兄還要粗壯,論氣力可比
得上囂魏牟,劍法騎朮則猶有過之,有以一當百之勇。人又陰沉多智,現在成了呂不韋
的心腹,負責為他訓練家將,使呂不韋更是實力倍增,此人絕不可小覷。」

    滕翼和項少龍均感頭皮發麻,若此人比囂魏牟更厲害,恐怕他們都不是對手。

    當日之所以能殺死囂魏牟,皆因先用計射了他一箭,否則勝負仍是難以預料。

    烏應元道:「圖管家和他交過了手嗎?」

    圖先苦笑道:「和他玩過几下子,雖沒有分出勝負,但圖某自知遠及不上他,否則
那會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無不動容。

    要知呂府芸芸家將中,圖先一向以劍朮稱冠,假若連他也自認遠及不上這個管中邪
,可知他是如何厲害了。

    滕翼道:「呂不韋既得此人,說不定會在宴會的場合借表演劍法為名,迫少龍動手
,再借失手為藉口,殺害少龍。那既非私斗,秦人在宴會比武又視同家常便飯,既成事
實後,恐大王亦難以怪他。」

    烏應元倒對項少龍充滿信心,這當然是他不知囂魏牟的厲害。冷笑道:「少龍是那
麼容易殺死的嗎?不過以後出入倒要小心點。」

    項少龍暗忖一日未和呂不韋正式反臉,很多事都是避無可避,嘆道:「呂不韋四處
招攬人材,還有甚麼其他像樣的人物?」

    圖先道:「論文的有個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極高,見聞廣博﹔但心朮極壞,使人
假扮陽泉君偷襲你們的主意,可能便是出自這人的壞心腸。他又對醫藥之道極有心得,
先王之死,應是由他下手配制毒藥。」

    滕翼皺眉道:「這事連你也不知道嗎?」

    圖先嘆道:「莫傲娶了呂雄的妹子,可算是呂不韋的親族。這種天大重要的事,除
了他自己的族人外,連我這跟了他十多年的親信也瞞著,如今還設法削掉我的人呢,唉
!」說到最後,露出了傷痛悵惘的心情。

    烏應元忍不住道:「圖管家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呢?」

    圖先臉容深沉下來,咬牙切齒的道:「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我怎也要看著他如何收
場。幸好我尚對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只要他一天不知道我已識穿了他的陰謀,他仍不
會對付我,表面上,他怎也要擺出重情重義的虛偽樣子。」

    項少龍陪著他嘆了一口氣道:「剛才你說文的有這莫傲,那武的還有甚麼人?」

    圖先道:「還有三個人,雖遠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他們就
是魯殘、周子桓和毒。」

    項少龍劇震道:「毒?」

    三人同時大訝的瞪著他。

    圖先奇道:「你認識他嗎?他雖是趙人,但三年前早離趙四處碰機會,後來在韓國
勾引了韓闖的愛妾,被韓闖派人追殺,才被迫溜了來咸陽。少龍理應沒有機會和他碰過
頭。」

    項少龍是有口難言,在秦始皇那出電影里,毒乃重要的奸角,勾搭了朱姬後,脫離
呂不韋的控制,干擾朝政,密謀造反。這些事怎能對他們說呢?

    苦笑道:「沒有甚麼?只是這人的名字很怪吧了!」

    三人仍懷疑地看著他。

    項少龍攤著手道:「說實在的,不知為何我聽到這人的名字就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嘿!這是個甚麼樣的人呢?」

    他這麼說,三人反而可以接受,無不心生寒意。

    滕翼本是一無所懼的人,但現在有了嬌妻愛兒,心情自是迥然有異。

    圖先沉吟片晌道:「毒這人很工心計,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很得呂不韋歡心。兼之
他生得一表人材,有若玉樹臨風,許些婦人小姐見到他,就像餓蟻見到了蜜糖。在咸陽
里,他是青樓姑娘最歡迎的人。」

    頓了頓又道:「據說他天賦異稟,晚晚床笫征戰亦不會力不從心,曾有連御十女的
紀錄。呂不韋就是最愛利用他這專長,要他勾引人家妻妾,探聽消息。哼!這人是天生
無情無義的人,也不知誤了多少良家婦女的終身,若不是有呂不韋護著他,早給人殺了
。」

    四人沉默下來。

    呂不韋招攬的人里,有著不少這類「奇人異士」,若和他公然對抗,確非一件愉快
的事。

    烏應元嘆了一口氣道:「圖管家這樣來找我們,不怕呂不韋起疑心嗎?」

    圖先道:「今次我實是奉他之命而來,邀請少龍三天後到咸陽相府赴宴。至於他為
何宴請少龍,我卻不知道了,看來都不會是甚麼好事。烏大爺卻不在被請之列。」

    項少龍想起呂不韋迫婚的事,嘆了一口氣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走著瞧吧
。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

    烏應元道:「外憂雖可怕,內患更可慮。若不痛下決心,清理門戶,將來吃了大虧
,那才要後悔莫及呢。」

    圖先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更不可讓廷威少爺知道事情敗露,甚至不妨反過來
利用他制造假象,瞞騙呂不韋。」

    轉向項少龍道:「呂不韋是我所見過最擅玩弄陰謀手段的人,咸陽內現在唯一能與
他周旋的,就只有你項少龍一人。你們烏家有廷威少爺這內憂,相府內亦有我圖先,就
讓我們來與他分個高低好了。」

    項少龍回復了冷靜,微笑道:「多余話我不說了,只要我項少龍有一口氣在,終會
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和倩公主他們討回公道的。」

    項少龍回到後院,烏廷芳、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兒為樂。

    項少龍雖心情大壞,仍抱起由紀嫣然取名寶兒的兒子,逗弄了一會,看到眾女這麼
興高采烈,想起危難隨時臨身,不禁百感交集。

    紀嫣然慧質蘭心,看出他的不安,把他拉到一旁追問原因。

    項少龍把烏廷威的事說了出來,同時道:「最緊要提醒廷芳,假若這小子問及出使
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他知道。」

    紀嫣然沉吟片晌後,道:「我倒想到一個方法,就是由廷芳之口泄露出另一種假象
,廷威必會深信不疑,還會搶著把事情告訴呂不韋,說不定我們可把他騙倒哩!」

    項少龍苦惱地道:「但有甚麼謊話,可解釋我們要到塞外去避開呂不韋呢?」

    紀嫣然道:「呂雄就是個可資利用的人,只要我們說猜到呂雄和陽泉君的人暗通消
息,因而懷疑是呂不韋在暗中唆使,那呂不韋最害怕的事,便沒有泄露出來。因為呂不
韋最怕人知道的,就是偷襲者根本不是陽泉君的人。」

    項少龍喜得在紀嫣然臉蛋吻了一口,贊道:「就這麼辦!有你這女諸葛為我籌划,
還用擔心甚麼呢?」

    紀嫣然愕然道:「甚麼是女諸葛?」

    項少龍這才知說漏了口,諸葛亮是三國的人,要几百年後才出世,紀才女當然不知
道。

    幸好這時趙致走了過來,怨道:「柔姊真教人擔心,這麼久都不托人捎個信來,蘭
姊更怪她不來看她哩!」

    項少龍想起善柔,同時也想起趙雅,剛因紀嫣然的妙計而稍為放下的心情,又沉重
起來。

    安慰了趙致兩句後,項少龍對紀嫣然道:「明天我們回咸陽,琴清不是約你去她家
小住嗎?我可順道送你去。」

    紀嫣然含笑答應,過去把烏廷芳拉往內軒,當然是要借她進行計划。

    項少龍不忍見烏廷芳驚悉乃兄的壞事而傷心的樣子,溜了去找滕翼練劍。

    為了將來的危難,他必須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中。

    在這戰爭的年代里,智計劍朮,缺一不可。

    這未來十年,將會是非常難熬的悠久歲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咸陽時,才發覺烏應元病倒了。

    項少龍這岳丈一向身體壯健,絕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給不肖子烏廷威氣出來
的。

    項少龍囑咐了烏廷芳好好侍奉他後,憂心忡忡的和紀嫣然、滕翼、荊俊及十多個精
兵團頂尖好手組成的鐵衛,趕往咸陽。

    烏卓和一千子弟兵,離開牧場足有個多月了,仍未有任何信息傳回來,不過既有王
翦照顧他們,項少龍亦不用擔心。

    次日清晨,進了城門,項少龍忍著了見琴清的欲望,遣非常樂意的荊俊負責把紀嫣
然送往在王宮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己則和滕翼返回烏府。

    剛踏入府門,見到烏廷威和陶方不知為甚麼事爭執著,烏廷威見項滕兩人來到,冷
冷打了個招呼,怒沖沖的走了。

    陶方搖頭嘆了一口氣道:「真拿他沒法!」

    三人坐下後,陶方道:「他前天才向我要了五錠黃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給他五錠,
我給他沒要緊,但大爺責怪下來時,誰負那責任。哼!聽說他最近几個月迷上了醉風樓
的婊子單美美,難怪揮金如土。冤大頭永遠是冤大頭,他拿金子給人,人家卻拿金子去
貼小白臉。」

    項少龍想不到這類情況古今如一,順口問道:「那個小白臉有這種本事,竟可讓青
樓的紅阿姑倒貼他呢?」

    陶方不屑道:「還不是呂相府的哥兒,他自夸若用那條家伙來抵著車輪,連騾子也
沒法把車拉動,你們相信嗎?」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都感內有別情。

    前者沉聲道:「是毒嗎?」

    陶方愕然道:「你也聽過他嗎?」

    陶方仍未知烏廷威出賣家族的事,項少龍借這機會說了出來。

    陶方聽得臉色連變,嘆道:「我早猜到有這情況發生了。自少龍你來烏家後,一直
把這個自視甚高的忤逆子壓著,他怎會服氣。而且咸陽這麼熱鬧繁華,要他離開前往塞
外捱苦,那更甚於要了他的命。」

    滕翼道:「看來呂不韋一直在利用著他,否則毒不會通過那單美美來操縱烏廷威。
我們要提高十二個精神,假設呂不韋害死烏爺,家業將名正言順落在這不肖子手里,加
上其他長輩的支持,我們還怎能在烏家下去呢?」

    陶方臉色倏地轉白,顫聲道:「少爺不致這麼大膽吧!」

    項少龍冷哼道:「色迷心竅,再加利欲薰心,他甚麼事做不出來。單是向呂不韋泄
漏秘密,和實質的殺父沒有甚麼分別了。」

    滕翼一震道:「記不記得圖先曾提過的莫傲,最擅用藥,害死了人,事後甚麼都查
不到,這一手不可不防呢。」

    陶方的臉色更難看了,站了起來,道:「讓我回牧場一趟,和大少爺談個清楚。」

    項少龍點頭道:「岳丈正染恙臥榻,你順便去看看他也好。」

    陶方與烏應元主仆情深,聞言匆匆去了。

    他剛出門,王宮有內侍來到,傳項少龍入宮見駕。

    項少龍連那盞茶都未有機會喝完,立即匆匆入宮去了。

    才到王宮,禁衛統領安谷迎上來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場找你,聽得太傅來了咸
陽,倒省了不少時間。」

    項少龍訝道:「甚麼事找得我那麼急呢?」

    安谷湊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了!」

    項少龍才記起此事,暗忖今趟信陵君有難了,不由又想起趙雅。

    安谷又道:「太傅謁見大王後,請隨末將到太子宮走一轉,李廷尉希望能和太傅敘
舊呢。」

    項少龍把李廷尉在心中念了几次,才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見他哩!安
統領現在一定和他相當  熟了。」

    安谷領著他踏上通往內廷的長廊,微笑道:「李先生胸懷經世之學,不但我們尊敬
他,大王、王后和太子都佩服他的識見。」

    項少龍心中暗笑,自己可說這時代最有「遠見」的人,由他推荐的人怎錯得了。李
斯若連這點都做不到,將來那能坐上秦國第二把交椅的位置。

    這小子最管用的就是法家之學,與商鞅一脈相乘,自然對正秦人的脾胃。

    廷尉雖職位低微,卻是太子的近臣,只要有真材實學,又懂逢迎小盤,將來飛黃騰
達,自是必然了。

    左思右想之際,到了內廷的宏偉殿門前。

    登上長,踏入殿內,庄襄王充滿歡欣的聲音傳來道:「少龍快來,今趟你為我大秦
立下天大功勞,寡人定要重重賞你。」

    項少龍朝殿內望去,只見除了呂不韋和徐先這兩大丞相外,鹿公、賈公成、蔡澤、
嬴樓、嬴傲、王陵等上次見過的原班權臣大將全來了,只欠了一個對他態度惡劣的大將
杜壁。

    他忙趨前在龍廷前跪下,道:「為大秦盡力,乃微臣份內之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

    庄襄王笑道:「快起來!如此不動干戈,便化解了破關之危,最合寡人心意。」

    項少龍起來後,偷望了呂不韋一眼,只見他眼內殺機一閃即沒後,堆起笑容道:「
少龍就是這麼居功不驕的人,不過少龍尚無軍功,大王異日可差他帶兵出征,凱旋歸來
時,再論功行賞,不是更名正言順嗎?」

    這時項少龍退至末位,正嘴嚼著呂不韋剛才眼神透露出的殺意,暗忖明天相府宴會
時,定要小心點才成,否則說不定真會給呂不韋借比試為名,活生生宰掉了。

    不過剛才庄襄王說者無心的一番話,正顯示出他不喜妄動干戈的和平性格,實與呂
不韋的野心背道而馳。

    只聽鹿公呵呵笑道:「右相國的想法未免不懂變通了,不費一兵一卒,就使魏人退
兵,其他四國更難再堅持,這還不是立了軍功嗎?」

    庄襄王開懷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還有何提議?」

    此刻只要不是聾的或盲的,均知庄襄王對項少龍萬分恩寵,誰敢反對?商議了一番
後,決定策封項少龍為御前都統兼太子太傅,與安谷同級,假設秦王御駕親征,他和安
谷便是傍侍左右的親衛將了,但目前仍只是個虛銜,沒有領兵的實權。

    眾人紛紛向他道賀。

    在這情況下,項少龍可說推可無推,同時也知道,庄襄王的恩寵,進一步把他推向
與呂不韋斗爭的路上。

    以前就算對著趙穆這麼強橫的敵人,他也沒有半丁點懼意。可是只要想起歷史上清
楚寫著庄襄王死後那十年的光景,呂不韋一直權傾朝野,無人敢與其爭鋒,又自己不知
會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頭皮發麻,苦惱難解。

    這就是知道部分命運的壞處了。

    又暢談一番後,庄襄王特別囑咐項少龍今晚要和他共,才欣然離去,返回後宮歇息
。

    項少龍更是心中叫苦,因為庄襄王并沒有邀請呂不韋,擺明今趟的功勞,是全歸他
項少龍一個人的。

    不過他也沒有辦法,和呂不韋虛與委蛇一番後,往見李斯。

    李斯搬到了太子宮旁的客舍居住,見到項少龍,露出曾共患難的真誠笑意,謝過安
谷後,把他領進客舍的小廳堂去。

    項少龍見他一洗昔日倒霉之氣,脫胎換骨般神采飛揚,代他高興道:「李兄在這里
的生活定是非常寫意了。」

    李斯笑道:「全賴項兄提挈,這里和相府,可說是兩個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
里去,情愿死掉算了。」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他定是在相府挨過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擠侮辱的那類不愉
快事件。

    這時有位俏婢奉上香茗後,才返回內堂。

    項少龍見她秀色可餐,質素極佳,禁不住多看了兩眼。

    李斯壓低聲音道:「這是政太子給我的見面禮,還不錯吧!」

    項少龍聽得心生感觸,想當年小盤常對下女無禮,被母親趙妮責怪,現在則隨手送
出美女。

    不過這小子尚算聽教聽話,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還懂得以手段籠絡人,真不簡
單。

    忍不住問道:「李兄認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聲道:「太子胸懷經世之志,觀察敏銳,學習的能力又高
,將來必是一統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實拜項兄之賜。」

    今趟輪到項少龍對李斯肅然起敬了。

    他對小盤這未來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他從史書預知結果。可是李斯單憑眼光,看
出小盤異日非是池中之物,當然比他更要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對象卻是項少龍而非小盤,正容道:「前天我陪太子
讀書時,大王和王后來探太子,說起項兄曾提議一統天下後,外則連筑各國長城,內則
統一幣制、立郡縣、開驛道、辟運河,使書同文、行同軌,確是高瞻遠矚,李斯佩服得
五體投地。」

    項少龍聽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自己被迫下「念」出來的一番話,庄襄王竟拿來作對
小盤的教材,異日小盤奉行不誤時,豈不是自己拿歷史來反影響了歷史,這筆糊涂賬該
怎麼算呢?

    真正的謙遜了几句後,李斯向項少龍問起了呂不韋的動靜。

    項少龍說了後,李斯道:「項兄不用擔心,照我看大王對呂不韋的大動干戈,又惹
得五國聯軍兵臨關下,已開始頗有微言,這大奸賊風光的日子怕不會太長久了。」

    項少龍心中暗嘆,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庄襄王命不久矣。誠懇地道:「老天
爺并不是每事都能如人所愿,將來無論發生了甚麼事,李兄只須記著盡力輔助太子,其
他的事都不要理會。」

    李斯不悅道:「項兄當我李斯是甚麼人,既是肝膽相照的朋友,自當禍福與共,以
後李斯再不想聽到這種話了。」

    項少龍苦笑時,小盤差人召他去見。

    兩人均感相聚的時間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別了。

    項少龍雖樹立了很多敵人,但也交到了很多朋友。

                              第02章  秦王歸天

    小盤負手立在窗漏前,看著黃昏下外面御園的冬景,自有一種威凌天下的氣度,內
侍報上項少龍來臨,退了出去後,淡然道:「太傅請到我身旁來!」

    項少龍感到他愈來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後處站定,陪他一起看著園外殘
冬的景色。

    小盤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輕輕嘆了一口氣。

    項少龍訝道:「太子有甚麼心事呢?」

    小盤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我有甚麼心事,誰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項少龍微感愕然。

    小盤還是首次用這種「太子」的口氣和他說話,把兩人間的距離又拉遠了少許,感
觸下,不禁學他般嘆了一口氣。

    一陣不自然的沉默後,小盤道:「昨天呂相國對我說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話,說這世
上只有三個人真正對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呂不韋。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統天下的
,卻只有他一個人能辦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們只屬供我成就不朽霸業鴻圖的踏
腳石。唉!看來他真把我當作是他的兒子,又以為我也心知肚明了。」

    倏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瞧著項少龍,低聲道:「師傅!他為何要說這番話呢?
是否針對你而言?我也不知甚麼時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卻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
這事豈非奇怪之極?」

    項少龍被他看得心兒狂跳。

    換了往日,他定會責他不應稱他作師傅,可是目下為他霸氣迫人的氣度所懾,兼之
他竟能從呂不韋的說話中,推斷出呂不韋和他之間有點不妥當,顯出過人的敏銳和才智
,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小盤恍然,回復平常的神態道:「看太傅的神情,呂相國和太傅間必發生了一些不
愉快的事?」

    接著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瞞著我嗎?」

    項少龍這時才有空想到小盤提出的另一個問題。

    自己知道小盤很快會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歷史,可是呂不韋憑甚麼
知道呢?除非我的天想到這里一顆心不由跳得更劇烈了。

    小盤訝道:「太傅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這時項少龍想到的卻是:歷史上所說庄襄王登基三年後,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實
。

    庄襄王根本是給呂不韋害死的。否則他不會在這時候向小盤說出這番奇怪的話來。

    自己怎能任他行凶呢?

    他的心跳得更劇烈了。

    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書和電影,其實早該想到這可能性。

    假設他把所有事情,和盤向庄襄王托出,他會怎樣對待這大恩人呢?

    以他和庄襄王與朱姬的關系,他的說話肯定有很大的說服力。這樣能否把歷史改變
?

    項少龍猛下決心,決定不顧一切,也要設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對得住天地
良心。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奔進來哭道:「稟上太子,大王在後廷昏倒了。」

    小盤立即色變。

    項少龍則手足冰寒,知道已遲了一步,終於改變不了歷史巨輪轉動的方向。

    同時想起剛才廷會時呂不韋眼中閃過的殺機,明白到那竟是針對庄襄王而發的。

    今趟他又輸了一著,卻是被虛假的歷史蒙蔽了。

    八名御醫在庄襄王寢宮內經一晚的全力搶救,這秦國君主已醒了過來,卻失去了說
話的能力,御醫都認為他中了風。

    只有項少龍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憤恨的神色。

    他的脈搏愈來愈弱,心臟兩次停止了躍動,但不知由那里來的力量,卻支撐著他,
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掙扎。

    當呂不韋趨前看他時,他眼中射出憤怒的光芒,口唇顫震,只是說不出蹩在心里的
話來。

    朱姬哭得像個淚人兒般,全賴一眾妃嬪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

    秀麗夫人和成虫喬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數度昏厥了過去。

    小盤站在榻旁,握緊庄襄王的手,一言不發,沉默冷靜得教人吃驚。

    獲准進入寢宮的除呂不韋外,只有項少龍這身分特別的人,與及徐先、鹿公、蔡澤
、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宮外等候消息。

    庄襄王忽然甩開小盤的手,辛苦地指向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凶光一閃,別頭向項少龍道:「大王要見你!」說罷退往一旁,只留下
小盤一人在榻側。

    項少龍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呂不韋狼心狗肺至會害死庄襄王,定會不
顧一切地把他的奸謀揭露出來。可是卻斗不過命運,終是棋差一著。

    他來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緊了庄襄王的手。

    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臉上,射出復雜之極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憤怒、
憂傷和求助。

    當場所有人里,除了呂不韋外,恐怕只有項少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雖不知呂不韋用甚麼手法和毒藥害到庄襄王這個樣子,但極有可能是憑著與庄襄
王的親密關系,親自下手。

    所以庄襄王醒來後,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呂不韋,卻苦於中毒已深,說不出話來。

    呂不韋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朮,確是高明至極,竟沒有御醫可以看出問題。

    握著庄襄王顫抖著的手,項少龍忍不住淚水泉涌而出。

    一直沒有表情的小盤,亦跪了下來,開始痛泣起來。

    宮內的妃嬪宮娥受到感染,無不垂淚。

    項少龍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湊過去,以微細得只有小盤才可聽到的聲音道:「
大王放心,我項少龍定會殺掉呂不韋,為你報仇。」

    小盤猛震了一下,卻沒有作聲。

    庄襄王雙目異芒大作,露出驚異、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斂去,徐徐閉上雙
目,頭無力地側往一旁,就此辭世。

    寢宮內立時哭聲震天,妃嬪大臣跪遍地上。

    小盤終於成為了秦國名義上的君主了。

    項少龍回到烏府時,已近深夜四更天了。

    他和滕翼、荊俊都是心情沉重。

    沒有了庄襄王,呂不韋更是勢大難制。

    小盤一天未滿二十一歲,便不能加冕為王,統攬國政,呂不韋這右丞相理所當然地
成了攝政輔主的大臣。

    朱姬則成了另一個最有影響力的人。

    可是因她在秦國始終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賴呂不韋,好互相扶持。

    利害的關系,使兩人間只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項少龍知道自己實是促成呂不韋對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

    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與呂不韋的歧見愈來愈大,加上烏廷威的泄秘,使呂不韋擔
心若項少龍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說不定所有榮華富貴、名位、權力,均會毀於一旦。加
上又希望自己的「兒子」早點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鋌而走險,乃屬必然的事。

    現在秦朝的半個江山,已落到了這大奸人手里。

    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萬想,也估不到小盤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時在大廳坐下,雖是身疲力累,卻半點睡意都欠奉。

    滕翼沉聲道:「是否呂不韋干的?」

    項少龍點頭道:「應該錯不了。」

    荊俊年少氣盛,跳起來道:「我們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樣脫罪。」

    待見到兩位兄長都木然看著他時,才頹然坐回席上滕翼道:「不若我們立刻離開咸
陽,趁現在秦君新喪,呂不韋忙於布置的時刻,離得秦國愈遠愈好。」

    項少龍心中暗嘆,若沒有小盤,他說不定真會這樣做。為了嬌妻和眾兄弟的安全,
甚麼仇都可暫擱一旁,現在卻不可以一走了之。

    滕翼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眼前這脫身機會錯過了將永不回頭,呂不韋現在
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要隨便找個藉口,就可把我們收拾。」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嗎?順便把芳兒她們帶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陽還有甚麼值得三弟留戀的地方呢?」

    荊俊則道:「三哥有姬后和太子的支持,我看呂不韋應不敢明來,若是暗來,我們
怎不濟都有一拚之力。」

    項少龍斷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談。」

    荊俊以為他要獨力說服滕翼,依言去了。

    項少龍沉吟良久,仍說不出話來。

    滕翼嘆了一口氣道:「少龍!說實在的,我們間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厚,有甚
麼事那麼難以啟齒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會走,死便死在一塊兒好了。」

    項少龍猛下決心,低聲道:「政太子實在是妮夫人的親生兒子。」

    滕翼劇震道:「甚麼?」

    項少龍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滕翼不悅道:「為何不早對我說呢?難道怕我會泄漏出去嗎?」

    項少龍誠懇道:「我怎會信不過二哥,否則現在就不會說出來了。只是這秘密本身
便是個沉重的負擔,我只希望一個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緩,慨然道:「若是如此,整個形勢完全不同了,我們就留在咸陽,與
呂不韋周旋到底,但卻須預好退路,必要時溜之大吉。以我們的精兵團,只要不是秦人
傾力來對付我們,該有逃命的把握。」

    項少龍道:「小俊說得不錯,呂不韋還不敢明刀明槍來對付我們,不過暗箭難防,
我們待襄王殯殮後,立即返回牧場,靜觀其變。小盤雖還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禮,但如今
終是秦王,他的話就是王命,給個天呂不韋作膽,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內。」

    滕翼道:「不要低估呂不韋,這人既膽大包天,又愛行險著,只是這麼只手遮天的
害死兩代秦君,即可知他厲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異士無數,縱不敢明來,我們也是防
不勝防呢。」

    項少龍受教地道:「二哥教訓得好,我確是有點忘形了。小盤說到底仍是個孩子,
希望姬后不要全靠向呂不韋就好了。」

    滕翼嘆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

    急驟的足音,由遠而近。

    兩人對望一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覺。

    一名應是留在牧場的精兵團團員烏杰氣急敗壞地奔了進來,伏地痛哭道:「大老爺
逝世了!」

    這句話有若晴天霹靂,震得兩人魂飛魄散。

    項少龍只感整個人飄飄蕩蕩、六神無主,一時間連悲痛都忘掉了。

    忽然間,他們明白到呂不韋請他們到咸陽赴宴,其實是不安好心,乃調虎離山之計
,好由烏家的內奸,趁他們離開時,奪過牧場的控制權。

    幸好誤打誤撞下,陶方全速趕了回去。否則烏應元的死訊,絕不會這麼快傳到來。

    荊俊跑趕了入來,問知發生了甚麼事後,熱淚泉涌,一臉憤慨,往大門沖去。

    滕翼暴喝道:「站著!」

    荊俊再沖前几步後,哭倒地上。

    滕翼把烏杰抓起來,搖晃著他道:「陶爺有甚麼話說?」

    烏杰道:「陶爺命果爺和布爺率領兄弟把三老爺、四老爺和廷威少爺都綁了起來,
請三位大爺立即趕回牧場去。」

    滕翼放開了手,任這因趕路耗盡了氣力的烏杰軟倒地上。然後來到失魂落魄的項少
龍前,抓著他肩頭道:「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三弟你若不能當機立斷,整個烏族都要
完了。」

    項少龍茫然道:「我可以怎辦呢?難道要我殺了他們嗎?」

    滕翼道:「正是這樣,你不殺人,別人便來殺你,這些蠢人竟然相信呂不韋,也不
想想呂不韋怎會讓人知道是他害死烏大爺。若我猜得不錯,呂不韋的人正往牧場進發,
以烏族內斗作掩飾,欲一舉殺盡烏家的人。」

    又向荊俊喝道:「小俊!若我們死不了,你還有很多可以哭的機會,現在立即給我
出去把風,同時備好馬匹。」

    荊俊跳了起來,領著擁了進來的十八鐵衛旋風般去了。

    項少龍清醒過來,壓下悲痛,向報訊的烏杰道:「你是否由城門進來的?」

    烏杰答道:「陶爺吩咐我攀城入來,好避人耳目。」

    滕項兩人對望一眼,都對陶方臨危不亂的老到周詳,感到驚異,陶方竟是厲害至此
。

    烏杰又道:「我們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爺,備有腳程最好的快馬,三位大爺
請立即起程。」

    這時烏言著倉皇奔進來道:「情勢看來不妙!西南和東北兩角各有百多人摸黑潛來
哩。」

    滕翼斷然道:「立即放火燒宅,引得人來救火時,他們的人就不敢強來了,這也可
救回宅內婢仆們之命。」

    烏言著領命去了。

    滕翼再向項少龍正容道:「三弟下了決心嗎?」

    項少龍淒然一笑道:「我再沒有別的選擇了。由今天開始,誰要對付我項少龍,只
要殺不死我,都要以血來償還。」

    在這一切全憑武力解決的時代,這是唯一的應付方法。

    項少龍終徹底地體會到這真理。

    滕翼點頭道:「這才像樣,可以起程了嗎?」

    獵獵聲響,後園的貨倉首先起火。

    咸陽烏府房舍獨立,與屋遠隔,在這殘冬時分,北風雖猛,火勢應該不會蔓延往居
去。

    叫喊救火的聲音,震天響起。

    居們當然不會這麼快驚覺,叫救火的自是放火的人。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們立即趕回去。」

    就在這一刻,他知道與呂不韋的斗爭,已由暗轉明。

    而直到現在,呂不韋仍是占著壓倒性的上風。

    他的噩夢,何時才可告一段落呢?

                              第03章  識破奸謀

    眾人策騎往城門馳去時,天際微微亮了起來。

    項少龍在轉上出城的驛道時,忽地勒馬叫停。

    滕翼、荊俊、十八鐵衛和那報訊的烏杰,與一眾精兵團團員,慌忙隨他停下來。

    晨早的寒風吹得各人衣衫飛揚。

    長道上空寂無人,一片肅殺淒涼的氣氛。

    風吹葉落里,驛道旁兩排延綿無盡的楓樹,沙沙作響。

    項少龍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離去。」

    滕翼一呆皺眉道:「她在寡婦清處,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吧。」

    項少龍道:「我明白這點,但心中總像梗著一根刺,唉!對不起。」

    滕翼與荊俊對望一眼,都泛起無奈的表情,回牧場乃急不容緩的一回事,怎容得起
這時間上的延誤。

    那烏杰焦急道:「項爺!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項少龍和滕翼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心生寒意,都想起了當日出使魏國,臨時改道時
呂雄的反應。

    精兵團的團員均受過訓練,受著最嚴格的紀律約束,上頭說話時,并沒有他們插嘴
的余地。為何這烏杰膽子忽然大起來?難道還怕他們不知道形勢的緊迫嗎?

    項少龍既生疑心,誆他道:「就由烏杰你和荊爺去接夫人好嗎?」

    烏杰愕然道:「這怎麼成哩!我還要給項爺和滕爺引路,噢!」

    烏言著和烏舒兩人,在滕翼的手勢下,由後催騎而上,左右兩把長劍,抵在烏杰脅
下處。

    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冷笑道:「烏杰你知否是甚麼地方出錯,泄露了你的奸計。
」

    烏杰色變道:「我沒有啊!我不是奸細!」話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項少龍在烏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這烏杰在他面前,由於有這
心理的弱點,自是進退失據。

    荊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馬!」

    「砰!」

    烏舒飛起一腳,烏杰立即跌下馬背,尚未站起來,給跳下馬去的滕翼扯著頭發抽了
起來,在他小腹結結實實打了一拳。

    烏杰痛得整個人抽搐著彎了起身體,又給另兩名鐵衛夾著兩臂,硬迫他站著。

    荊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處,寒聲道:「只要有一句謊話,這匕
首會割破你的喉嚨。但我將很有分寸,沒有十來天,你都不會死去。」

    烏杰現出魂飛魄散的神色,崩潰下來,嗚咽著道:「是少爺迫我這般做的,唉!是
我不好!當他的侍從時,欠了他很多錢。」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運,若非項少龍忽然要去接紀嫣然一起離城,今趟真是死尚
都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這條毒計都不可謂不絕了。

    項少龍心中燃起希望,沉聲道:「大老爺是否真的死了?」

    烏杰搖頭道:「那只是騙你的。牧場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少爺要對付的只是你們三
位大爺,否則我怎也不肯做。呀!」

    腰脅處中了烏舒重重一下膝撞。

    項少龍心情轉佳,道:「這家伙就交給二哥問話,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後
再作打算好了。」

    約了會面的地點後,與荊俊策騎往琴清的府第馳去,這時才有機會抹去一額的冷汗
。

    往琴府去時,項少龍有著再世為人的感覺。

    假若呂不韋所有這些陰謀奸計,均是出於呂不韋府里那叫莫傲的腦袋,那這人實在
是他所遇過的人中,智計最高的人,且最擅長以有心算無心的手段。

    此計真若成功,項少龍只能比庄襄王多活兩天。

    這是條連環緊扣的毒計。

    首先,呂不韋見在紅松林害不死他項少龍,轉而向烏廷威這一向沉迷酒色的人下手
,由毒通過一個青樓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勢,再利用他嫉恨不滿項少龍的心態,把他籠
絡過去。

    當烏廷威以邀功的心態,把烏族准備撤走的事,泄露了給呂不韋後,這大奸人遂立
下決心,要把他項少龍除去。

    毒殺庄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計划,唯一的條件是要待自己站穩陣腳後,
才付諸實行。

    於是呂不韋借宴會之名,把他引來咸陽。庄襄王橫死後,詐他出城,在路上置他於
死地。

    際此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秦國上下因庄襄王之死亂作一團,兼之他項少龍又是仇
家遍及六國的人,誰會有閑情理會并追究這件事?

    這個謊稱烏應元去世,牧場形勢大亂,斗爭一觸即發的奸謀,并非全無破綻。

    項少龍和滕翼便從烏杰的話中,覺得陶方厲害得異乎尋常。可是庄襄王剛被害死了
,成驚弓之鳥的他們,對呂不韋多害死個烏應元,絕不會感到奇怪。

    而事實上烏廷威雖然不肖,但針對的只是項少龍,并非喪盡天良至弒父的程度。

    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烏府偷襲,使他們根本無暇多想,只好匆匆趕返牧
場,這樣就正好掉進了呂不韋精心設置下的陷阱里了。

    若非項少龍放心不下讓紀嫣然獨自留在咸陽,真是死了都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項少龍長長吁出一口氣,振起雄心,加鞭驅馬,和荊俊奔過清晨的咸陽大道,朝在
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廳接見兩人。

    不施脂粉的顏容,更是清麗秀逸之氣迫人而來,教人不敢正視,又忍不住想飽餐秀
色。

    荊俊看呆了眼,連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兩口。

    琴清神態平靜地道:「項太傅這麼早大駕光臨,是否有甚麼急事呢?」

    項少龍聽出她不悅之意,歉然道:「也不是甚麼緊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場
吧了!」

    話完後,自己都覺得理由牽強。本說好讓紀嫣然在這里小住一段日子,現在不到三
天,卻來把她接走,還是如此匆忙冒昧,選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時間,實於禮不合。

    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紀嫣然,然後蹙起秀長的黛眉,沉吟起來。

    項少龍呷了一口熱茶,溜目四顧。

    大廳的布置簡潔清逸,不含半絲俗氣,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氣質和品味
。

    琴清淡淡道:「項太傅忽然改變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呢?」

    項少龍大感頭痛,無言以對。

    騙她吧!又不愿意這麼做。

    琴清輕嘆道:「不用為難了。至少你不會像其他人般,說出口不對心的話,只是大
王新喪,項太傅這樣不顧而去,會惹起很多閑言閑語呢。」

    項少龍苦笑道:「我打個轉便會回來,唉!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頭把「身不由己」念了几遍,忽然輕輕道:「項太傅有否覺得大王的駕崩,
來得太突然呢?」

    項少龍心中一檁,知她對庄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絕不可堅定她這想法,否則她
遲早會給呂不韋害死,忙道:「對這事御醫會更清楚。」

    琴清驀地仰起俏臉,美目深注地凝望著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
。」

    項少龍還是首次與這絕代美女毫無避忌地直接對望,強忍著避開目光那種心中有鬼
的自然反應,嘆道:「我的腦袋亂成一團,根本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琴清的目光緊攫著他,仍是以那種冰冷的語調道:「那項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說了
句甚麼話,使大王聽完後可放心地瞑目辭世呢?當時只有政太子一人聽到,但他卻不肯
告訴我和姬后。」

    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說那句話本身并沒有錯,問題是事後他并沒有和小盤對口供。

    假若被人問起時,他和小盤分別說出不同的搪塞之詞,便會揭露出他們兩人里,至
少有一個人在說謊。

    當時他只顧忌著呂不韋,所以背著他來說。卻忘了在榻子另一邊的朱姬、秀麗夫人
和一眾妃嬪宮娥,這事最終可能會傳入呂不韋耳內去。

    幸好給琴清提醒,這事或可透過李斯作出補救。

    琴清見他臉色數變,正要追問時,紀嫣然來了。

    項少龍忙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寧,與世無爭,項某實不
愿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務的沾染。」

    領著紀嫣然告辭離去。

    琴清望著項少龍的眼神生出了復雜難明的變化。直至送他們離開,除了和紀嫣然互
約後會之期時說了几句話外,再不置一辭。可是項少龍反感到她開始有點了解自己了。

    到與滕翼會合後,紀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

    那叛徒烏杰仍騎在馬上,雙腳被幼索穿過馬腹縛著,除非是有心人,否則應看不出
異樣之處。

    眾人策騎出城,往牧場奔去。

    到了一處密林內,才停了下來。

    荊俊把烏杰縛在一棵樹上,遣出十八鐵衛布防把風。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擊我們的行動,由呂不韋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親自主持
,雖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無不是相府家將里出類拔萃的劍手。圖管家竟對此一無所
知,可見相府的實權,已逐漸轉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這一文一武的兩個人手上去。」

    項少龍道:「他們准備在甚麼地方偷襲我們呢?」

    滕翼指著不遠處的梅花峽道:「選的當然是無處可逃的絕地,憑我們現在的實力,
與他們硬碰,無疑是以卵擊石。最頭痛是呂不韋已由烏杰口中探知了我們的情況。」

    項少龍心中暗嘆,呂不韋早便看穿了烏廷威是他們的一個可擊破的缺口,可憐他們
還懵然不知,以至乎處處落在下風。

    紀嫣然淡淡道:「對於我們真正的實力,舅爺和烏杰仍是所知有限,我們不用那麼
擔心好嗎?」

    項少龍暗叫僥幸,在組織烏家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時,他把二十一世紀軍方的保密
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們這几個最高的領導人外,子弟兵只知聽命行事。對人數、實
力、裝備、武器的情況,知的只是自己置身處的冰山一角,且為了掩人耳目,烏家子弟
兵平時都嚴禁談論有關訓練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縱使像烏杰這種核心分子,所知仍屬
有限。

    滕翼點頭道:「幸好我們早有預防,但呂不韋將會因此更顧忌我們,此乃是必然之
事。哼!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紀嫣然道:「大舅爺現在何處?」

    滕翼答道:「當然是回到了牧場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會懷疑他。至於烏杰,
管中邪自會殺人滅口。」

    紀嫣然道:「那就好辦了,我們立即繞道回牧場,迫烏杰和大舅對質,弄清楚烏家
除大舅外,還有沒有人參與這件事,解決了內奸的問題後,再與呂不韋周旋到底。大不
了只是一死吧!倩公主她們的血仇勢不能就此罷休。」

    項少龍心中苦笑,呂不韋至少還可風光八年,自己往後的遭遇則茫不可知,這段日
子真是難捱。

    點頭道:「就讓管中邪再多活一會,我們回牧場去吧!」

    一直沒作聲的荊俊發出暗號,召回十八鐵衛,押著烏杰,由密林繞往左方的山路,
往牧場馳去。

    由於路途繞遠了,到晚上時,離牧場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

    眾人待要營時,項少龍道:「且慢!圖先既說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備,我們出城的
時間又延誤了整個時辰,他不會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難發覺我們已經改道而行
。小心駕得萬年船,我們就算高估了他,總比吃虧好多了。」

    荊俊興奮地道:「若他摸黑來襲,定要教他們栽個大跟斗。」

    項少龍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營地在一條小河之旁。

    五個營帳,圍著中間燃燒著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樹干和草葉了十多個假人,扮作守
夜的,似模似樣。

    他們則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里,弓矢都准備在手,好給來犯者一點教訓
。

    豈知直等到殘月升上中天,仍是毫無動靜。

    他們昨夜已沒有闔過眼,今天又趕了整日路,連項少龍和滕翼這麼強壯的人,都支
撐不來,頻打呵欠。

    紀嫣然道:「不若我們分批睡覺,否則人都要累死了。」

    項少龍醒來時,發覺紀嫣然仍在懷內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鳥鳴叫,充滿初春
的氣象。

    他感到心中一片寧洽,細審著紀嫣然有若靈山秀嶺的輪廓。

    在這空氣清新、遠離咸陽的山頭處,陽光由地平處透林洒在紀嫣然動人的身體上,
使他這几天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和情緒上的沉重負擔,暫且解放出來,靈台一片澄明
空澈,全無半絲雜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頓悟般,他猛然醒覺到,與呂不韋交手至今,一直處在下風的原因
,固因呂不韋是以有心算無心,更主要是他有著在未來八年間絕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覺
。

    若他仍是如此被動,始終會飲恨收場。

    他或不能在這八年內干掉呂不韋,但歷史正指出呂不韋亦奈何不了小盤、李斯、王
翦等人。

    換言之,他怎也不會連累了這三個人。

    既是如此,何不盡量借助他們的力量,與呂不韋大干一場,再沒有任何顧忌。庄襄
王的遇害,說明了沒有人能改變命運。

    就算他項少龍完蛋了,小盤上二十一歲登基後,當會為他討回公道。

    想到這里,整個人輕松起來。

    滕翼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三弟醒來了!」

    項少龍試著把紀嫣然移開。

    這美女嬌吟一聲,醒轉過來,不好意思地由項少龍懷里爬了起來,坐在一旁睡眼惺
忪道:「管中邪沒有來嗎?」

    她那慵懶的動人姿態,看得兩個男人同時發怔。

    紀嫣然橫了他們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

    正要舉步,項少龍喝止了她,道:「說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這是個陷阱,兼之營
地設在河旁,易於逃走,假若我是他,說不定會繞往前方設伏,又或仍守在營地旁等候
天明。嫣然這麼貿然前去,正好落進敵人圈套里。」

    滕翼來到他旁,打量了他兩眼,訝然道:「三弟像整個人渙然不同了,自出使不成
回來後,我還是首次見到你這充滿生機、斗志和信心的樣子。」

    紀嫣然欣然道:「二哥說得不錯,這才是令嫣然傾心的英雄豪杰。」

    項少龍心知肚明,知是因為剛才忽然間解開了心中的死結,才振起了壯志豪情。把
荊俊和十八鐵衛召來,告訴了自己的想法。

    荊俊點頭道:「這個容易,我們荊族獵人,最擅長山野追躡之朮,只要管中邪方面
有人到過附近,就算現在繞到另一方去,亦瞞我們不過。」

    一聲令下,十八鐵衛里那六名荊氏好手,隨他去了。

    項少龍和滕翼又把那烏杰盤問一番,問清楚了烏廷威誆他入局的細節,果然有毒牽
涉在內。

    到弄好早點後,兩人與紀嫣然到了小丘斜坡處,欣賞著河道流過山野的美景,共晉
早。

    滕翼吁出一口氣道:「情況還未太壞,聽烏杰之言,應只有烏廷威一個人投靠了呂
不韋。」

    紀嫣然嘆道:「他終是廷芳的親兄長,可以拿他怎辦呢?」

    項少龍冷然道:「這沒有甚麼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干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
,由大哥把他關起來,永不許他再踏足秦境。」

    滕翼欣然道:「二弟終於回復了邯鄲時扮董馬痴的豪氣了。」

    這時荊俊等匆匆趕了回來,佩服得五體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們在離營
地兩里許處,找到馬兒吃過的草屑和糞便,跟著痕追過去,敵人應是朝牧場北的馳馬坡
去了。」

    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揀地方,那是到牧場必經之路,除非我們回頭改采另一路線
,否則就要攀山越嶺了。」

    項少龍凝望著下方的小河,斷然道:「他應留下了監視我們的人,在這等荒野中,
他做甚麼都不必有任何顧忌,或者只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夠力量對付我們了。」

    紀嫣然道:「這管中邪既是這麼高明,當會如項郎所說的留有殺著,不怕我們掉頭
溜走。」

    荊俊又表現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犢的性格,奮然道:「若他們分作了兩組,
意圖前後夾擊我們,那我們就可將計就計,把他們分別擊破了。」

    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斗狠,若被敵人纏著,我們如何脫身呢?」

    荊俊啞口無言。

    項少龍仰身躺了下來,望著上方樹梢末處的藍天白云,悠然道:「讓我們先好好睡
一覺,當敵人摸不清我們是否於昨夜早離開了時,便是我們回家的好時刻了。」

    眾人均愕然望著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脫身妙法。

                              第04章  巧計脫身

    黃昏時分,天上的云靄緩緩下降,地下的水氣則往上騰升,兩下相遇,在大地積成
凝聚的春霧,一片氤氳蒙朧。

    小丘西南三里許外一處高地,不時傳來馬嘶人聲,顯見對方失去耐性,誤以為他們
早一步回牧場去了。

    敵我雙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沒有看過對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卻牽涉到
智慧、訓練、耐性、體力各方面的劇烈爭持。一下差錯,項少龍等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
,必是飲恨當場。

    此時趁著夜色和迷霧,在摸清了近處沒有偵察的敵人後,荊俊等把秘密好的三條木
筏,先放進水里以繩子系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內,才回到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處,道
:「現在該怎辦呢?」

    項少龍回復了軍人的冷靜和沉穩,道:「那要看敵人的動靜了,若我估計不錯,留
守後方的敵人該到這里搜索一下,求証我們有否躲了起來,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
待,那就是我們發動攻勢的時刻了。」

    滕翼點頭道:「這一著非常高明,敵人遇襲後,會退守後方,一面全力截斷我們的
後路,同時以煙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後困死我們。那就是我們乘筏子迅速逃離這里
的良辰吉時了。」

    紀嫣然贊嘆道:「我想孫武復生,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妙計來。」

    項少龍心中涌起強大的信心和斗志,一聲令下,荊俊和十八鐵衛立時三、四人一組
不等,分別潛往攻守均有利的戰略位置里,把營地旁一帶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內
。

    他們這批人人數雖少,但無不精擅山野夜戰之朮,殺傷力不可小覷。

    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三人留守山丘處,躲在一堆亂石之後,養精蓄銳,守候著敵
人的大駕。

    新月緩緩升離地平,夜空星光燦爛,霧氣漸退時,敵人終於來了。

    他們分作十多組,沿河緩緩朝這邊推進。

    河的對岸也有三組人,人數估計在十七、八個間,首先進入伏在對岸的荊俊和三名
荊族獵手的射程里。

    項少龍等亦發覺有十多人正向他們藏身的小丘迫來,氣氛緊張得若繃緊了的弓弦。

    他們屏息靜氣,耐心地等待著。

    藏在河旁密林內的戰馬,在一名己方戰士的蓄意施為下,發出了一聲驚碎了寧靜的
嘶叫。

    敵人的移動由緩轉速,往馬嘶聲發出處迫去。

    連串慘叫響起,不用說都是碰著荊俊等布下,可使猛獸傷死裝有尖刺的絆索上。

    項少龍等知是時候了,先射出十多團滲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到敵人四周
處,才箭矢齊發。

    在昏暗的火光里,敵人猝不及防下亂作一團,慘叫和跌倒的聲音不住響起,狼狽之
極。

    最厲害的是滕翼,總是箭無虛發,只要敵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尋上對
方的身體,貫甲而入。

    由於他們藏身處散布整個河岸區,箭矢似從任何方向傳來,敵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
才是安全。

    不片晌,對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聲急鳴,倉皇撤走。

    煙火沖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銀白光芒。

    項少龍領頭沖下丘坡,銜著敵人尾巴追殺了一陣子,又殺了對方七、八人,才到林
內取回馬匹,押著烏杰,施施然登上三條木筏,放流而去。

    終於出了一口積壓心中的惡氣了。

    烏家牧場主宅的大堂內,烏廷威若斗敗的公般,與烏杰分別跪在氣得臉色發青的烏
應元座前。

    項少龍、滕翼、荊俊、烏果、蒲布、劉巢和陶方等分立兩旁,冷然看著這兩個烏家
叛徒。

    烏廷威仍在強撐著道:「孩兒只是為家族著想,憑我們怎斗得過右相國呢。」

    烏應元怒道:「想不到我烏應元精明一世,竟生了這麼個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
呂不韋得手殺了少龍,首先要殺的人就是你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謀敗露。告訴我!呂
府的人有沒有約你事後到某處見面?」

    烏廷威愕在當場,顯然確有其事。

    他雖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殺人滅口這種簡單的道理,仍能明白。

    另一邊的烏杰想起家法的嚴酷,全身抖震著。

    烏應元嘆了一口氣道:「我烏應元言出必行,你不但違背了我的命令,實在連禽獸
也比不上,人來!立即把這兩人以家法處死。」

    今次輪到烏廷威崩潰下來,劇震道:「孩兒知錯了,爹」四名家將扑到兩人身旁,
把他們強扯了起來。

    項少龍出言道:「岳丈請聽小婿一言,不若把他們送往塞外,讓他們助大哥開懇,
好將功贖罪。」

    烏應元頹然嘆了一口氣道:「少龍的心意,我當然明白。可是此際家族存亡的時刻
,若我因他是親兒,放過了他,那我烏氏族規,勢將蕩然無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長,
更會怪我心存私念。我烏應元有三個兒子,便當只生了兩個。來!給我把他押到家祠去
,請來所有族內尊長,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這將是唯一的下場。」

    烏廷威這才知道老爹不是嚇唬他,立時癱軟如泥,痛哭求情。

    項少龍還想說話。

    烏應元冷然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改變,若犧牲一個兒子,可換來所有人的警
,我烏應元絕不會猶豫。」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烏廷威和烏杰被押了出去。

    烏應元說得不錯,他堅持處死烏廷威這一著確收到了震懾人心之效,族內再沒有人
敢反對他與呂不韋周旋到底的心意了。

    而這麼巧妙的計謀仍害不死項少龍,亦使他們對項少龍生出了信心。

    他們烏家在咸陽的形勢,再不像初抵步時處處遭人冷眼了。

    由於項少龍與軍方的關系大幅改善,與呂不韋的頭號心腹蒙驁,又是親若兄弟,他
們的處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時期更是有利。

    呂不韋一計不成,自會用另一毒計。

    不過烏廷威之死,卻帶來令人心煩的余波。

    親母烏夫人和烏廷芳都先後病倒了。反是烏應元出奇的堅強,如舊處理族內大小事
務,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兩個兒子,派他們到北疆開辟牧場,把勢力往那接近塞外的
地方擴展開去。

    這是庄襄王早批准了的事,連呂不韋都阻撓不了。

    項少龍等則專心訓練家兵,過了兩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後,陶方由咸陽帶來了最新
的消息。

    聆聽報的除烏應元、項少龍、滕翼、荊俊外,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均
有參與。

    陶方道:「照秦國國制,庄襄王在太廟停柩快足三個月,十五天後將進行大殯,各
國都有派出使節來吊唁,聽說齊國來的是田單,真教人費解。」

    項少龍一呆道:「田單親來,必有目的。我并不奇怪齊國派人來,不過半年前合從
討秦的聯軍里,并沒有齊人的參與,其他五國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戰狀態中嗎?為何會照
樣派人來呢?」

    陶方道:「信陵君軍權被奪,在大梁投閑置散,無所事事,合從之議,蕩然無存,
五國先後退兵,分別與呂不韋言和,互訂和議,際此人人均深懼我大秦會拿他們動刀槍
的時刻,誰敢不來討好我們呢?咸陽又有一番熱鬧了。」

    項少龍暗忖魏國來的必然是龍陽君,只不知其他几國會派甚麼人來呢?他真不想見
到李園和郭開這些無恥之徒。

    烏應節問道:「呂不韋方面有甚麼動靜嗎?」

    陶方聳肩道:「看來他暫時仍無暇理會我們,在這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最緊要是
鞏固一己權力。聽說他在姬后的支持下,撤換了一批大臣和軍方將領,但卻不敢動徐先
和王的人,所以他的人奪得的都是些無關痛痒的位置。」

    烏應恩道:「他會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謀的。」

    眾人均點頭同意。

    滕翼向項少龍道:「假若能破壞呂不韋和姬后的關系,等若斷去了呂不韋一條臂膀
,三弟可在這方面想想辦法嗎?」

    見到各人都以充滿著希望的眼光看著自己,項少龍苦笑道:「這事我會看著辦的。
」

    陶方道:「少龍好應到咸陽去打個轉,姬后曾三次派人來找你,若你仍托病不出,
恐怕不大好吧?」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咸陽去。」

    眾人均感欣然。

    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見到朱姬的情形。

    現在庄襄王已死,假設朱姬要與他續未竟之緣,怎辦才好呢?

    他對庄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該和他的未亡人攪出曖昧事情。

    這是他項少龍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隱龍別院,紀嫣然正與臥病榻上的烏廷芳密語。

    這因親兄被家族處死的美女臉色蒼白,瘦得雙目陷了下去,看得項少龍心如刀割。

    紀嫣然見他到來,站起來道:「你來陪廷芳聊聊吧!」向他打了個眼色,走出寢室
去。

    項少龍明白烏廷芳心結難解,既恨乃兄出賣自己夫郎,又怨父親不念父子之情,心
情矛盾,難以排泄,郁出病來。

    暗嘆一聲後,坐到榻旁,輕輕地摟著她香肩,握著她的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藥湯仍
是完風不動,未喝過一口,柔聲道:「又不肯喝藥嗎?」

    烏廷芳兩眼一紅,垂下頭去,眼睛涌出沒有泣聲的淚水,并不作聲。

    項少龍清楚她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強脾氣,發起性子來,誰都不賣賬,湊到她耳旁
道:「你怪錯岳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該是罪魁禍首呂不韋,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假若
你自暴自棄,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會因你而心神大亂,應付不了奸人的迫
害,你明白我的話嗎?」

    烏廷芳想了一會,微微點頭。

    項少龍為她拭掉淚漬,乘機把藥湯捧來,喂她喝了,道:「這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你定要快點痊愈,才能侍候你娘。」

    烏廷芳輕輕道:「這藥很苦哩!」

    項少龍吻了她臉蛋,為她蓋好了被,服侍她睡著後,才離房到廳里去。

    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著兒子項寶兒,若非少了烏廷芳,應是樂也融融。

    他把寶兒接了過來,看著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涌起強烈的斗志。

    呂不韋既可不擇手段來害他,他亦應以同樣的方式回報。

    第一個要殺死的人不是呂不韋,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

    此人一天不死,他們終有一天會被他害了。

    接著下來烏廷芳精神轉佳,到第三天已能離開纏綿多時的病榻,去探望親娘。

    她沉默了很多,不太愿說話和見外人,但雙目透出前所沒有的堅強神色,顯見因夫
郎的話,解開了心結,把怨恨的對象,轉移到呂不韋處。

    見她好轉過來,項少龍才放心離開牧場,與滕翼、荊俊踏上往咸陽的路途。

    鐵衛的人數增至八十人,加強實力。

    一行人浩浩蕩蕩,打醒十二個精神,趕了一天的路後,翌晨抵達咸陽。

    項少龍逕赴王宮,謁見成了太后的朱7姬和將登上秦王寶座的小盤。

    朱姬明顯地消瘦了,但小盤卻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與身披的孝服絕不相襯。

    兩人見他到來,都非常歡喜,揮退了下人後,朱姬劈頭便道:「少龍你攪甚麼的,
忽然溜回牧場去,累得我想找個人說話都沒有著落。」

    項少龍心中暗驚,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脫離了囚籠的彩雀,再沒有東西可把她拴
著。先向與朱姬并坐內廷台階上的小盤行了君臣之禮後,才恭坐下首道:「太后請勿見
怪,微臣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小盤垂下頭去,明白了他話內的含意。

    朱姬嗔道:「不想說也要說出來,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只聽她口氣,就知她沒有把項少龍當作臣子來對待。

    小盤插入道:「母后饒了項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訴母后,他會說的。」

    朱姬大嗔道:「你們兩個人串連了起來對付我嗎?」

    小盤向項少龍打了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兒告退了,母后和項太傅好好聊一會吧
!」

    看著小盤的背影,項少龍差點想把他扯回來,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是與朱姬單獨
相對。

    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朱姬反沉默下來,好一會後,輕嘆道:「你和不韋間是否發生
了甚麼事哩?」

    項少龍頹然無語。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會後,緩緩道:「當日你出使受挫回來後,我便看出你
很不是味兒,不似你一向的為人﹔看不韋時的眼神亦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韋了,為求成
功,不擇手段,當年把我送了給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白天才對我說過永不分離
,晚上我便屬於另一個男人了。」

    忽又沒頭沒尾地低聲道:「少龍會怪人家恩怨不分嗎?」

    這句話怕只有項少龍才可明白。

    現在朱姬、小盤和呂不韋三人的命運可說是挂上了鉤,缺一不可。

    呂不韋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盤這王位的繼承者,好能名正言順總攬朝政﹔但朱姬母
子亦要藉呂不韋對抗秦國內反對她們母子的大臣和重將。

    更因小盤乃呂不韋兒子的謠言滿天亂飛,假若朱姬誅除了呂不韋,由於她母子兩人
在秦廷根基薄弱,沒有了呂不韋,小盤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兩母子的地位實是危如累
卵,隨時有覆碎之厄。

    項少龍俯頭道:「我怎會怪太后呢?」

    朱姬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柔聲道:「還記得離開邯鄲烏家堡時,我曾對烏老爺說
過:只要我朱姬一天還有命在,定保你們烏家一天的富貴榮華。這句話我朱姬永遠都不
會忘記,少龍放心好了。」

    項少龍心中感動,難得朱姬在這情況下仍念著舊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姬忽地振奮起來,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三位大臣聯署上奏,請王兒策封你
為御前都騎統領,統率咸陽的一萬鐵騎城衛,負責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韋的反對不了了
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堅持。想不到軍方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都對你如此支
持。少龍啊!你再不可躲起來了,我和小政都須要你在身旁哩!」

    項少龍大感愕然,難道徐先他們收到他和呂不韋不和的消息?

    朱姬又微嗔道:「你這人哩!難道連烏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呂不韋和他之間只可作出一個選擇,寧愿揀選他。

    若他能代替呂不韋去鞏固她母子倆的權位,那時呂不韋自是可有可無了。

    只恨他知道呂不韋絕不會這麼容易被推倒,那早寫在中國的所有史書上。

    猛然點頭道:「多謝太后垂注!」

    朱姬俏臉忽紅了起來,垂頭道:「只要你不把我當作外人,朱姬便心滿意足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從沒有把你當作過外人,只是大王對我君恩深重,我怎可以唉
!」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記他的恩寵嗎?少龍那天在
大王臨終前說的話,我已猜到一點,但請勿告訴我,我現在還不想知道,希望少龍能體
諒我這苦命的人。」

    項少龍愈來愈發覺朱姬的不簡單,想起了毒,暗忖應否再向命運挑戰,預先向她作
出警告時,門衛傳報道:「右相國呂不韋,求見太后。」

    項少龍差點想溜之夭夭,又會這麼冤家路窄的?

                            第05章   籌謀大業

    一身官服的呂不韋神采飛揚,龍行虎步地走進朱姬的慈和殿,項少龍忙起立致禮。

    呂不韋比前更神氣,閃閃有神的眼睛上下掃射了項少龍一遍,微笑點頭,欣然道:
「真高興又見到少龍了。」

    雖是普通一句話,但卻是內藏可傷人的針刺,暗責項少龍不告而別,不把朝廷放在
眼內﹔并暗諷他仍留得了性命!

    這才向朱姬致禮,但卻沒有下跪,顯是自恃與朱姬關系特別,淵源深厚,而不當自
己是臣子。

    呂不韋坐在項少龍對席上,笑道:「現時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無恥之輩,蠢蠢欲
動,意圖不軌。少龍若沒有甚麼特別緊急的事,留在咸陽好了,我或者有用得上你的地
方。」

    項少龍點頭應諾。卻暗忖呂不韋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機作壓力,令朱姬母子無
法不倚重他。

    呂不韋轉向朱姬道:「太后和少龍在談甚麼談得這麼高興哩?」

    只是這隨便一句話,已盡顯呂不韋驕橫的心態。若論尊卑上下,那到他這右丞相來
管太后的事。

    朱姬卻沒有不悅之色,淡淡道:「只是問問少龍的近況吧!」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意,冷冷道:「少龍你先退避一會,我和太后有要事商量。」

    項少龍亦是心中暗怒,這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馬威,明指他沒有資格參與他和朱姬的
密議了。

    正要退下時,朱姬道:「少龍不用走,呂相怎可把少龍當作外人呢?」

    呂不韋愕了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會把少龍當作外人,只是他無心朝政,怕他
心煩吧了!」

    朱姬若無其事道:「呂相連等一會的耐性也沒有,究竟有甚麼天大重要的事呢?」

    這時呂不韋和項少龍都知朱姬在發脾氣了,而且明顯站在項少龍這一方。

    呂不韋尚未愚蠢至反唇相稽,陪笑道:「太后請勿見怪,今趟老臣來晉謁太后,是
要舉荐一個最適合的人選,擔當都騎統領的重要職位,好負起王城安全的重任。」

    這都騎統領,實在是禁衛統領安谷外最接近王室的職位。

    咸陽城的防務,主要由三大系統負責,就是守衛王宮的禁衛,和負責城防的都騎都
衛兩軍,前者是騎兵,後者是步兵。

    都騎統領和都衛統領合起來便等若以前項少龍在邯鄲時的城守一職,只不過把步兵
和騎兵分了開來。

    步兵人數達三萬,比騎兵多了三倍,但若論榮耀和地位,負責騎兵的都騎統領,自
然要勝過統領步兵的都衛將軍了。

    朱姬冷然道:「呂相不用提出任何人了,我決定了任用少龍作都騎統領,除了他外
,沒有人可使我放心。」

    呂不韋想不到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朱姬,在此事上卻如此斬釘截鐵,完全沒有商量
的余地,臉色微變,訝然往項少龍望來道:「少龍改變了主意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朱姬的心態。她也是極端厲害的人,更不想永遠活在呂不韋的暗影
下,現在項少龍大得軍方歡心,有他作都騎統領,不但可對抗呂不韋,使他心存顧忌,
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內,亦可通過項少龍維系著軍方,不致被迫與呂不韋站在同一陣
線,毫無轉寰的余地。

    項少龍知呂不韋表面雖像關懷備致,其實只是暗迫他推掉這任命,那他便可振振有
詞,舉荐他心中的人選了。微笑道:「正如呂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少龍只好
把個人的事,擺在一旁,勉任艱鉅了。」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色,又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過,難得太后這麼賞
識你,千萬不要令她失望哩!」

    朱姬淡淡道:「呂相還有甚麼急事呢?」

    呂不韋雖心中大怒,但那敢與朱姬沖突,亦知自己剛才的說話態度有點過火,陪笑
道:「齊相田單、楚國舅李園、趙將龐暖均於昨天抵達咸陽,望能在先王大殯前,向太
后和儲君問好請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甚麼好見的,一切待大王入土為安再說吧!」

    呂不韋還是第一次見朱姬以這種態度對待他,心知問題出在項少龍身上。

    他城府極深,一點都不表露出心意,再應對兩句後,告辭離開。

    慈和殿內一片沉默。

    良久後朱姬嘆了一口氣道:「我曾嚴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說那句話的人,不准把這
事傳出去,違令者斬,不韋應該尚未知道此事。」

    項少龍感激道:「多謝太后!」

    朱姬頹然道:「少龍!我很累,似現在般又如何呢?為何我總不能快樂起來。」

    項少龍知道她是以另一種方式迫自己慰藉她,嘆道:「太后至緊要振作點,儲君還
需要你的引導和照顧。」

    在這種情況下,他愈是不能提起毒的事。

    首先他很難解釋為何可未卜先知毒會來勾引她,更可慮是朱姬若要他代替這「未來
的」毒,他就更頭痛了。

    可知歷史是根本不可改變的。

    朱姬沉默一會後,輕輕道:「你要小心點趙國的龐暖,他是韓晶一手提拔出來的人
,乃著名的縱橫家,口若懸河,現在當了邯鄲的城守,是廉頗、李牧外現在趙國最負盛
名的將領,他今趟來秦,只是要探察我們的虛實。唉!我真不知不韋有何居心,忽然又
和六國稱兄道弟,好像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項少龍倒沒有把這個未聽過的龐暖太放在心上,若非郭開與朱姬關系曖昧,不宜親
來,應該是不會輪到這個人的。

    這時兩人都不知該再說甚麼話才好。

    東拉西扯說了几句後,項少龍告辭離去,朱姬雖不甘愿,可是怕人閑言,只好放他
走了。

    才步出太后宮,安谷迎上來道:「儲君要見太傅。」

    項少龍隨著他往太子宮走去。

    這禁衛的大頭領低聲道:「太傅見過儲君後,能否到鹿公的將軍府打個轉。」

    項少龍心中明白,點頭應好。

    安谷再沒有說話,把他送到太子宮的書軒內,自行離去。

    小盤坐在設於書軒北端的龍墊處,臉容陰沉,免去了他君臣之禮,囑項少龍坐在下
首後,即狠狠道:「太傅!我想殺了呂不韋!」

    項少龍大吃一驚,失聲道:「甚麼?」

    小盤壓低聲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陰毒,又以開國功
臣自居,還暗擺出我是他兒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順當地行使君權。」

    項少龍本有意思聯結小盤、李斯和王翦等與呂不韋大斗一場。沒料小盤的想法比他
還走遠了几條街,又使他猶豫起來,沉吟道:「這事儲君和太后說過了沒有?」

    小盤道:「太后對呂不韋始終有著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和她說只會給她教訓一頓
。太傅啊!憑你的絕世劍朮和智計,要殺他應不是太困難吧!」

    項少龍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話當然不能這樣說,嘆道:「問題是
若驟然殺了他,會帶來甚麼後果呢?」

    小盤表現出超越了他年紀的深思熟慮,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為都騎統領,
再挑几個人出來,負起朝廷重要的職務。只要我鞏固了手上的王權,有沒有這賊子都不
是問題了。就是怕母后反對,若她與呂不韋聯手,我也很難對付。」

    項少龍問道:「儲君疼愛母后嗎?」

    小盤頹然一嘆,點了點頭。

    恐怕只有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這時的小盤,已把對妮夫人的感情,轉移到朱姬身
上來了。

    小盤說得不錯,朱姬明知庄襄王被呂不韋害死,仍只是給點顏色呂不韋看看就算了
。

    項少龍道:「我比你更想干掉這老賊,想儲君也該猜到倩公主是被他害死的吧?可
是一天我們仍未建立強大的實力,絕不可輕舉妄動,尤其秦國軍方系統復雜,方向難測
,又有擁立成虫喬的一系正陰謀不軌,在這種形勢下,我們須忍一時之氣。」

    小盤精神大振道:「這麼說,太傅是肯擔當都騎統領一職了。」

    項少龍苦笑道:「剛應承了你母后哩!」

    小盤大喜道:「有師傅在身旁,我就放心了。」

    在這一刻,他又變回以前的小孩子了。

    接著露出沉思的神色,道:「太傅相人的眼光真是天下無雙,廷衛李斯先生是最好
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識見都與別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機會,憑仗著我大秦的強大力
量,奮勇進取,終可一統天下。所以我定不可任呂不韋這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響
我的春秋大業。」

    項少龍到這時才明白李斯對小盤的影響多麼巨大,他再難當小盤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了。在秦宮氣氛的感染下,他脫胎換骨地變作了另一個人,將來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強
大的中國。

    小盤又冷然問道:「我還要等多久呢?」

    項少龍平靜地道:「到儲君二十一歲行加冕禮時,就是儲君發動的時刻了。」

    這絕錯不了,因為這就是歷史。

    小盤愕然道:「那豈非還要等八年嗎?呂不韋不是更勢大難制?」

    項少龍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面利用呂不韋去對付想動搖
儲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卻培植儲君的班底,換言之則是在削弱呂不韋的影響力。」

    頓了頓加重語氣道:「在政務上,儲君大可放手讓呂不韋施為,但必須以徐先對他
作出制衡,并且盡力籠絡軍方的將領。即壞事由呂不韋去做,而我們則盡作好人。只要
抓牢軍權,任呂不韋有三頭六臂,最終也飛不出儲君的五指關。只有槍杆子才可出政權
,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

    小盤渾身一震,喃喃念道:「槍杆子出政權。」

    他想到的槍杆子,自然是刀槍的槍杆,而不是自動機槍的槍杆。

    項少龍暗責自己口不擇言,續道:「眼前可提拔的有兩個人,就是王翦王賁父子,
這兩人都是任何君主夢寐難求的絕代猛將,有他們助你打天下,何懼區區一個呂不韋。
」

    小盤一呆道:「那麼你呢?」

    項少龍道:「我當然會全力助你,但我始終是外來人,你要鞏固秦國軍心,必須以
他們的人材為主力方成。」

    小盤皺眉道:「可是現在呂不韋正力捧蒙驁,又把他兩個兒子蒙武蒙恬任命為偏將
,好隨蒙驁南征北討,我得怎樣應付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呂不韋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驁知道他兩個兒子都
差點喪在這老賊的奸謀下,你說他會有甚麼感受。蒙武兩兄弟終會靠向我們,你大可將
計就計,重用這兩人,亦可使呂不韋不生疑心。」

    小盤興奮起來道:「沒有人比太傅更厲害了,我知怎樣做的了。」

    兩人又再商量了好些行事的細節後,項少龍才告退離開。

    到了鹿公那與秦宮為,遙對著呂不韋正動工興建新邸的將軍府,鹿公把項少龍請到
幽靜的內軒,下人奉上香茗退下後,鹿公微笑道:「聽說你是秦人的後代,不過這項姓
在我大秦從未聽過,不知你是那一族的人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胡謅道:「我的姓氏是由娘親那處來的,不要說是甚麼族了,連
我父親是誰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來自大秦的兵士,唉!這確是筆糊涂賬。」

    鹿公這「大秦主義者」倒沒有懷疑,點頭道:「趙人少有生得你那麼軒昂威武的,
太傅這種體型,連我大秦人里也百不一見,應屬異種,我最擅相人,嘿!當日第一眼見
到你,便知你是忠義之輩。」

    項少龍逐漸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真是眼光如炬,甚麼都瞞你不過
。」

    鹿公嘆了一口氣道:「若真是甚麼都瞞不過我就好了,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漏了眼
,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

    項少龍默然下來。

    鹿心兩眼一瞪,射出銳利的光芒,語調卻相當平靜,緩緩道:「少龍和呂不韋究竟
是甚麼關系?」

    項少龍想不到他問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

    鹿公淡淡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不韋絕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則烏家就不用終
日躲在咸陽外的牧場里了。放心說吧!烏族乃我大秦貴冑之後,對我們來說,絕不能和
呂不韋這些外人相提并論。」

    項少龍來咸陽這麼久,還是首次直接領受到秦人排外的種族主義,嘆了一口氣道:
「這事真是一言難盡,自我向先王提出了以徐大將軍為相後,呂相國就與我頗有芥蒂了
。」

    鹿公微笑道:「怎會是這麼簡單,在咸陽城內,呂不韋最忌的人就是你,這種事不
須我解釋吧!」

    接著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緩緩道:「一直以來,均有謠傳說儲君非是大王骨肉,
而是出自呂不韋的。本來我們還不太相信這事,只當作是心懷不軌之徒中傷呂不韋和太
后的暗箭,但現在先王正值壯年之時,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們自然不能再漠然視之
。」

    項少龍聽得頭大如斗,鹿公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話可說代表著秦國最重
要將領的心意。假設他們把小盤當作是呂不韋魚目混珠的野種,轉而扶助成虫喬,那呂
不韋和小盤都要一起完蛋。

    鹿公又道:「但這事我們必須查証清楚,才可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正如我們本來還
弄不清楚少龍和呂不韋的關系,所以聯名上書,請儲君任命你為都騎統領,好試探呂不
韋的反應,那知一試便試了出來,因為呂不韋是唯一反對的人。」

    項少龍這才知道政治是如何復雜的一回事,初聞此事時,他還以為鹿公等特別看得
起他,原來背後有著另外的原因和目的。

    鹿公搖頭苦笑道:「話再說回來,那種事除了當事人外,實在非常難以求証的,不
過亦非全無辦法,只是很難做到。」

    項少龍大感檁然,道:「有甚麼好方法呢?」心中卻在奇怪,自己都可以說是朱姬
和儲君的人了,難道不會維護他們嗎?怎麼鹿公偏要找自己來商量這件事?

    鹿公道:「這事有一半要靠少龍幫手才成。」

    項少龍大訝地望著他,忽地記起朱姬的話,恍然道:「你們是要用滴血認親的方法
吧?」

    鹿公肅容道:「這是唯一能令我們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純銀的碗里,把兩人的血滴
進特制的藥液中,真偽立判,屢應不爽。」

    驀地里,項少龍高懸的心放了下來,輕松得像在太空中逍遙,點頭道:「儲君那一
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過鹿公最好派出証人,親眼看著我由儲君身上取血,那就誰都不
能弄虛作假了。」

    這次可輪到鹿公發起怔來。

    他今趟找項少龍來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呂不韋外最親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
鄲把她們兩母子救出來,多多少少也應知道朱姬母子和呂不韋間的關系。假若他對這滴
血認親的方法左推右拒,便可証實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時鹿公當然知道在兩個太
子間如何取舍了。

    怎知項少龍欣然答應,還自己提出要人監視他沒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兩人呆瞪了一會後,鹿公斷然道:「好!呂不韋那一滴血就由我們來想辦法。但假
若証實了儲君真是呂不韋所出,少龍你如何自處?」

    項少龍淡淡道:「我深信儲君是先王貨真價實的親生骨肉,事實將會証明一切。」

    忽然間,最令他頭痛的事,就這麼的解決了。

    滴血當然「認不了親」,於是那時秦國以鹿公為首的將領,將對小盤作出全面的支
持,形勢自然和現在是兩回事了。

    但由於朱姬的關系,呂不韋仍可繼續擴展勢力,操縱朝政。

    現在項少龍反擔心這古老辨認父子血緣的方法不靈光,細想又覺得這是杞人憂天,
歷史早說明了,小盤日後將會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

                              第06章 王陵埋骨

    項少龍回到烏府。

    那晚的火災,只燒了一個糧倉,便被救熄了,對主宅的几組建筑群,并沒有任何影
響。

    在過去的十多天內,兩個精兵團的戰士共二千人,分別進入咸陽,以增加烏府的實
力。

    騎著疾風,與滕翼、荊俊和眾鐵衛進入外牆的大閘,立時傳來戰士們忙著建蓋哨樓
的吵音,非常熱烈。

    項少龍心情開朗,跳下馬來,正要去看熱鬧,陶方迎上來道:「龍陽君在大廳等你
。」

    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廣場,不見任何馬車隨從,奇道:「他只是一個人來嗎?」

    陶方點頭應是。

    項少龍亦有點想見這故友,問問各方面的情況,當然包括雅夫人在內,隨著陶方到
大廳見龍陽君。

    今次他雖沒有黏胡子,但卻穿著普通民服,避人耳目。

    到剩下兩人時,龍陽君欣然道:「項兄別來無恙,奴家欣悅非常。」

    項少龍笑道:「聽君上的語氣,好像我能夠活著,已是非常難得。」

    龍陽君幽幽嘆道:「無論在秦國內外,想要你項上人頭的人,可說數不勝數,近日
更有傳言,說你與呂不韋臉和心不和。現在呂不韋勢力日盛,自是教人為你擔心哩!」

    項少龍早習慣了這嬌媚男人的「情款深深」,苦笑道:「這叫紙包不住火,甚麼事
都瞞不了人。」

    龍陽君愕然問道:「甚麼是『紙』?」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涂,這是到漢代才通行的東西,自己卻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道:
「這是我家鄉話,指的是帛書那類東西。」

    龍陽君「這才明白」,道:「今趟我是出使來祭奠你們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內死
了兩個秦君,現在人人都疑團滿腹,呂不韋也算膽大包天了。」

    項少龍知他在探聽口風,嘆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道:「信陵君的境況如何?」

    龍陽君冷冷道:「這是背叛我王應得的下場,今次他再難有復起的機會,聽說他轉
而縱情酒色,又解散了大批家將,在這種情形下,大王應不會再拿他怎樣。」

    再壓低聲音道:「趙雅病倒了!」

    項少龍一震道:「甚麼?」

    龍陽君嘆道:「聽說她病囈時,只是喚著你的名字,氣得信陵君自此不再踏入她寢
室半步。」

    項少龍聽得神傷魂斷,不能自已,恨不得脅生雙翼,立即飛往大梁去。

    龍陽君道:「項兄放心,我已奏請大王,借為她治病為名,把夫人接入宮里去,使
人悉心照料她。假若項兄愿意,我可以把她送來咸陽,不過那你待她病況好一點才成。
」

    項少龍劇震道:「她病得這麼重嗎?」

    龍陽君淒然道:「心病最是難治嘛!」

    項少龍那還有余暇去嘴嚼他話里語帶雙關的含意,心焦如焚道:「不!我要到大梁
去把她接回來。」

    龍陽君柔聲道:「項兄萬勿感情用事,咸陽現在龍虎交薈,風急云蕩,你若貿然離
開,回來後發覺人事全非,那就悔之已晚了。」

    項少龍冷靜了少許,道:「那我就派人去接她好了,君上可否派個辦得事的人隨行
?」

    龍陽君道:「這當然沒有問題,敝國增太子對你印象極佳,只要知道是你的事,定
會幫忙到底。大王亦知道增太子回國一事,全賴你在背後出力,否則也不肯照顧趙雅了
。」

    項少龍壓下了對趙雅的思念,問道:「除了田單、李園和龐暖外,六國還來了甚麼
人呢?」

    龍陽君道:「燕國來的應是太子丹,韓國是你的老朋友韓闖,現在人人都爭著巴結
呂不韋,你要小心點才好。在咸陽他們當然不敢怎樣,但若呂不韋把你差往別國,自有
人會對付你了。」

    項少龍正猶豫應否告訴龍陽君,當日在邯鄲外偷襲他們的人是燕國太子丹派去的徐
夷亂時,龍陽君又道:「李園今趟到咸陽,帶來了楚國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儲君的王
妃,聽說呂不韋已口頭答應了。但秦國軍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都大力反對,假若
此事不成,呂不韋的臉子便不知應放在那里了。」

    項少龍道:「此事成敗,關鍵處仍在乎太后的意向,不過呂不韋手段厲害,會有方
法令太后順從他的提議。」

    龍陽君壓低聲音道:「聽說姬太后對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
李園好夢成空呢?」

    項少龍這時最怕的事就是見朱姬,一個不好,弄出事來,不但良心要受譴責,對自
己的聲譽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擊。頹然嘆了一口氣道:「正因為她對我有好感,我才更
難說話。」

    龍陽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來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將派人來找你,這
人叫寧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干,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梁,定可一切妥當。」

    項少龍道謝後,把他送出門外。

    回來後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

    他本想派荊俊出馬去接趙雅,但由於咸陽正值用人之時,最後終決定了由烏果率五
百精兵去辦理此事。

    商量停當時,琴清竟派人來找他。

    三人大感愕然,難道這以貞潔名著天下的美女,終於動了春心?

    項少龍、滕翼、荊俊和十八鐵衛趕到琴府時,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曖昧性。

    眾人在那布置清雅的大廳坐下後,兩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見過的管家方二叔把項少
龍、滕翼和荊俊同時請入內廳。

    荊俊見這動人的寡婦當他是個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項少龍則有點失望,知道事情
與男女之私全無關系。

    男人就是這樣,就算沒有甚麼野心,也絕不介意給多個女人愛上,只要不帶來麻煩
就成了。

    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肅穆,禮貌地道過寒暄,與三人分賓主坐下,依足禮數。

    及知眾人尚未進膳,遂著婢女捧出糕點,招待他們和在外廳等候的諸衛享用。

    項少龍等毫不客氣,伏案大嚼,只覺美味之極,荊俊更是贊不絕口。

    項少龍見她眉頭深鎖,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琴清幽幽嘆了一口氣,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覺得有點不
大妥當。」

    三人大訝,放下手上糕點,六只眼睛全盯在她勝比嬌花的玉容處。

    琴清顯然有點不慣給這麼三個男人瞪著,尤其是荊俊那對貪婪的「賊眼」,垂頭道
:「今天我到太廟為先王的靈柩更換香花,離開時遇上相府的食客毒,被他攔著去路」
三人一齊色變。

    荊俊大怒道:「好膽!我定要狠狠教訓這狂徒一頓,管誰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沒有家將隨行嗎?」

    琴清道:「不但有家將隨行,當時徐左丞相和呂相也在太廟處,聽到喧鬧聲,趕了
出來。」

    荊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呂不韋怎麼處置哎喲!」

    當然是給旁邊的滕翼踢了一腳。

    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誠的神色,柔聲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嗎
?我和嫣然妹一見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才會不避嫌疑,把各位請到寒舍來商量。
」

    滕翼老臉一紅,尷尬地道:「好吧!呂不韋怎樣處置此事。」

    琴清臉上憂色更重了,緩緩道:「呂不韋做得漂亮之極,當著我和徐相,著那毒先
叩頭認錯,再當眾宣布對他的懲罰。」

    項少龍早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那是早寫在史冊上,頹然嘆道:「是否把他閹了
後送入王宮當太監呢?」

    琴清駭然道:「你怎會猜得到?」

    滕翼和荊俊更是瞠目相對,今天他們整日都和項少龍同行同坐,項少龍知道的事他
們自該知道。

    這麼特別的懲罰,縱使哲人復生,也絕猜不著。

    項少龍心中叫糟,知說漏了口,泄出了天機。而且今次無論怎麼解釋,也不會有人
肯相信的了。

    琴清卻以為早有線眼把這事告訴他,待看到滕荊兩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樣,大吃一驚
,不能相信地道:「項太傅真只是猜出來的!」

    項少龍「驚魂甫定」,自顧自嘆了一口氣道:「這并非太難猜哩,現在呂不韋最要
巴結的人就是姬太后,眼下在咸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后的弱點,毒則是他最厲害的
一只棋子,只有詐作把他變成太監,這只棋子才可放進王宮,發揮出妙用,說到玩手段
,我們比起呂不韋,確是瞪乎其後。」

    滕翼和荊俊開始明白過來,但對項少龍超水准及神乎其技的推斷,仍是震驚得未可
回復過來。

    琴清狠狠盯著項少龍,好一會後才不服氣地道:「我是事後思索良久,才得出這結
論。但項太傅連事情都未聽完,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了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呂不
韋亦有所不及,難怪他這麼忌你了。」

    項少龍暗叫慚愧,同時亦在發愁。

    朱姬和毒可說是乾柴烈火,誰都阻止不了,這事該怎樣應付才好呢?

    荊俊牙痒痒道:「讓我摸入宮去給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就只好永遠真當太監了。」

    琴清終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詞,俏臉微紅,不悅道:「荊兄!我們是在商量正事啊!
」

    滕翼怒瞪了荊俊一眼,後者卻是心中不忿,為何項少龍說得比他更粗俗,這俏寡婦
卻不怪他。

    項少龍知已混了過去,放下心來,腦筋立變靈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項某人了
,只可惜這事誰都阻止不了。」

    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后最肯聽太傅的意見啊!」

    項少龍坦然苦笑道:「問題是我不能代替毒,所以也失去了進言的資格。」

    琴清一時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片晌,忽然霞生玉頰,垂下頭去,咬著唇皮輕輕
道:「琴清明白了,但這事非同小可,不但牽涉到王室的尊嚴,還可使呂不韋更專橫難
制,項太傅難道不擔心嗎?」

    項少龍語重心長的柔聲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華陽夫人過些眼不見為淨的清
靜日子?」

    琴清嬌軀一顫,往他望來,射出復雜難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螓首,低聲
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勞項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請吧!」

    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沒趣,怏怏然走了,琴清并沒有起身送客。

    離開琴清府,晚風迎面吹來。

    滕翼忍不住道:「三弟真不打算向姬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嗎?」

    項少龍嘆道:「問題是對姬后來說,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禮,試問誰可
阻攔?」

    荊俊贊嘆道:「久旱逢甘露,呂不韋這一手真厲害。」

    滕翼策著馬兒,深吸一口氣道:「若給毒控制了姬太后,我們還有立足的地方嗎?
」

    項少龍冷笑道:「首先姬太后并非那麼容易被人擺布,其次我們大可將計就計,盡
量捧起毒,使他脫離呂不韋的控制,那時最頭痛的,卻是呂不韋而非我們了。」

    滕翼和荊俊大感愕然時,項少龍已策著疾風領頭往長街另一端沖去。

    在這剎那,他充滿了與呂不韋斗爭的信心。

    因為根本沒有人可改寫歷史,包括呂不韋在內。

    所以這大惡人注定了是玩火自焚的可笑下場。

    誰都改變不了。他無法知道的,只是自己的未來的際遇吧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著大批內侍,帶著王詔,到烏府代表小盤正式任命項
少龍作都騎統領將軍,滕翼和荊俊分任左右都騎裨將,授以虎符文書,弓箭、寶劍、軍
服甲冑,還可擁有五百親衛,可說王恩浩蕩。

    項少龍心知肚明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這個自己人的腦袋,故而如此完美。

    跪領王命後,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體換上軍服,馳往王宮。

    到了主殿前的大廣場,小盤剛結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領著左右丞相和一眾文武
百官,登壇拜將,儀式隆重。

    這天項少龍等忙得不亦樂乎,既要接收設在城東的都騎衙署,又要檢閱都騎士卒,
與其他官署辦妥聯絡事務,更要准備明天庄襄王的事宜,以百計的事堆在一起辦理。

    幸好項少龍目下和軍方關系大佳,呂不韋則暫時仍要擺出支持他的姿態,故而順風
順水,沒有遇到困難和阻力。

    最神氣的是荊俊,正式當上都騎副將,八面威風,意氣飛揚。

    同日由陶方安排下,烏果偕同龍陽君遣來的寧加,率著五百精兵團戰士,匆匆上路
,往大梁迎趙雅回來。

    到了晚上,小盤使人把他召入王宮,在內廷單獨見他,劈臉忿然道:「你知否毒的
事?」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太后和他已混在一起嗎?」

    小盤怒憤交集道:「先王尸骨尚未入土,呂不韋這奸賊就使個小白臉來假扮太監,
勾引母后,我恨不得把他碎尸萬段。」

    項少龍暗忖這毒對女人果然很有手段,這麼快便搭上了朱姬,心中既酸且澀,更怪
朱姬太不檢點。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確寂寞了很久,以她的多情,當然受不了毒這情
場高手的挑逗和引誘了。

    小盤氣得在殿心來回踱步,項少龍只好陪立一旁。

    小盤忽地停了下來,瞪著他怨道:「那天我留你與母后單獨相處,就是希望你好好
慰藉她,天下男人里,我只可接受你一個人和她相好。」

    項少龍惟有以苦笑報之。

    他當然明白小盤的心態,正如以前覺得只有他才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現在既把
朱姬當作母親,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就是小盤心中的理
想父親了。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若我可以這樣做,我就不是項少龍了。」

    小盤呆了一呆,點頭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現在我內心充滿憤恨,很想闖進後宮
拿著那毒痛打一頓,才能出這口氣。」

    頓了頓道:「唉!現在該怎麼辦呢?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后點頭才成
。若給呂不韋控制了母后,我將更受制肘,今午太后便把我召去,要我以呂不韋的家將
管中邪代替安谷將軍作禁衛統領,我當然據理力爭,鬧了整個時辰,母后才肯收回成命
,轉把管中邪任為都衛統領,我無奈下只好答應了。」

    又再嘆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看著他仍未脫稚氣的臉孔,項少龍道:「這是你母后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應撤換
安將軍,退而求其次下,你只好屈服了。」

    小盤呆了起來,思索半晌後,頹然道:「當時的情況確是這樣,我還是斗不過母后
。」

    項少龍安慰道:「不要泄氣,一來因你年紀仍小,又敬愛母后,才她不過。來!我
們先坐下靜心想想,看看該怎樣應付呂不韋這奸謀。」

    小盤像泄了氣的皮球,坐回台階上的龍席處,看著學他剛才般來回踱著方步的項少
龍。

    項少龍沉聲問道:「太子怎知毒的事?」

    小盤憤然道:「昨天早上,呂不韋的人把毒五花大綁押進宮內,當著我和母后的面
前,宣讀毒的罪狀,說已行刑把他變作太監,罰他在王宮服役,當時我已覺得不妥,怎
會剛給人割了那話兒,仍可像他般神氣,只是臉色略蒼白了點。」接著呂不韋和母后說
了一番私話,之後母后便把毒收入太后宮,我心感不妙,派人去偵查究竟,母后當晚竟
和毒攪在一起了。」

    項少龍問道:「這毒究竟有甚麼吸引力呢?」

    小盤一掌拍在龍几上,怒道:「還不過是小白臉一名。」旋又頹然道:「說實在的
,他長得高俊威武,頗有英雄氣概,形神有點像師傅你,只是皮膚白多了,難怪母后一
見就著了迷。」

    「唉!我該怎辦呢?」

    這已是他今晚第三趟說這句話,由此可知朱姬的行為,使他如何六神無主。

    項少龍來到階前,低聲道:「這事儲君有否與李斯商量。」

    小盤苦笑道:「這事除師傳外,我怎敢告訴其他人,還要盡力為太后隱瞞哩。」

    項少龍心中暗嘆,這正是小盤的困難,在眼前這人人虎視眈眈的時刻,一旦沒有了
太后和呂不韋的支持,小盤這只有十多歲的大孩子,立即變得孤立無援,所以一天羽翼
未丰,他總要設法保著朱姬和呂不韋,以免王位不穩,個中形勢,非常復雜。

    項少龍挪到一旁首席處的長几座下,仰望殿頂橫伸的主梁,吁出一口氣道:「有一
個雙管齊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過難關,日後穩登王座。」

    小盤像在迷途的荒野見到指路的明燈,大喜道:「師傅快說出來!」

    項少龍見他精神大振,心中歡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籠絡軍心,現在秦國軍
方,大約可分作四幫人。勢力最大的是中立派,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為首,他們擁
護合法的正統,但亦數他們最危險,若他們掉轉頭來對付我們,誰都招架他們不住。可
以說只要他們傾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穩穩勝出。」

    小盤皺眉道:「這個我明白,另外的三個派系,就分別是擁呂不韋、高陵君和成虫
喬的三夥人,可是有甚麼方法把鹿公他們爭取過來呢?」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方法簡單易行,只要讓他們驗明正身就行了。」

    於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認親的事說了出來。

    小盤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和項少龍交換了個古怪的眼神後,兩人同時掩口狂笑起來
,完全控制不了那既荒謬又可笑的怪異感覺。

    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連淚水都嗆了出來,喘著氣道:「那另一管的方法又是甚麼?
」

    項少龍苦忍著笑道:「就是把呂不韋都爭取過來。」

    小盤失聲道:「甚麼?」

    項少龍分析道:「陽泉君雖已授首,但擁立成虫喬的力量仍非常龐大,還有在旁虎
視的高陵君,都有問鼎王座的實力。假若我們貿然對付呂不韋,只會兩敗俱傷,讓這兩
系人馬有可乘之機。說不定這兩系人會聯合起來,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設呂不
韋既當你是他的兒子,而鹿公等卻知道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
鏟除了另兩系的勢力後,再掉轉頭來對付呂不韋,那時誰還敢不聽你的話。」

    小盤拍案道:「這確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呂不韋賦性專橫,若事事從他,最終還
不是大權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軍方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了他的人時,我們那時拿甚麼來
和他較量。」

    項少龍嘴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道:「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開始,
我們不但不去管你母后的事,還要大力栽培毒。」

    小盤失聲道:「甚麼?」

    項少龍道:「毒出名是無情無義的人,這樣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為重,只
要他發覺有可乘之機,定會不受呂不韋控制,由於他出身相府,勢將分薄呂不韋的部分
實力,你母后亦會因戀奸情熱轉而支持他,使他變成與呂不韋抗衡的力量,那時你就可
從中得利了。」

    頓了頓續道:「若我猜得不錯,待你王父入土後,毒必會纏你母后給他弄個一官半
職,那時你應知怎麼做了吧!」

    小盤聽得目定口呆,最後深吸一口氣道:「這人世之間,還有比師傅手段更高明的
人嗎?」

    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小盤的心智已趨成熟,再不是個只懂鬧情緒的孩子了。

                              第07章 明捧暗害

    次日天尚未亮,在小盤和朱姬的主持下,王親國戚,文武百官,各國來的使節,在
太廟舉行了隆重庄嚴的儀式後,把庄襄王的遺體運往咸陽以西埋葬秦室歷代君主的「園
寢」。

    禁衛軍全體出動,運載陪葬物品的騾車達千乘之眾,送葬的隊伍連綿十多里。

    咸陽城的子民披麻戴孝,跪在道旁哭著哀送這罕有施行仁政的君主。

    小盤和朱姬都哭得死去活來,聞者心酸。

    呂不韋當然懂得做戲,恰到好處地發揮著他悲傷的演技。

    項少龍策馬與安谷和尚未被管中邪替換的都衛統領兼身為王族的昌平君為靈車開道
。

    邯鄲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田單、李園、韓闖等人,他們雖對他特別留神,但看
來并沒有認出他就是董馬痴。

    那龐暖只是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來性格沉穩,但一對眼非常精靈,屬機智多變
的人,難怪能成為憑口才雄辯而當時得令的縱橫家了。

    那太子丹年紀最輕,頂多二十歲許,臉如冠玉,身材適中,舉止均極有風度,很易
令人心生好感,但對項少龍來說卻是另一回事了。趙倩等可說間接死在他手上,若有機
會,項少龍亦不會輕易放過他。

    琴清雜在妃嬪和王族貴婦的行列里,項少龍曾和她打過照面,但她卻裝作看不到項
少龍。

    在肅穆悲沉的氣氛下,送殯隊伍走了几個時辰,才在午後時分抵達「園寢」。

    這秦君的陵墓分內外兩重城垣,呈現為一個南北較長的「回」字形,於東南西北各
洞辟一門,四角建有碉樓,守衛森嚴,由一陵官主管。

    通往陵園的主道兩旁排列著陶俑瓦當等守墓飾物,進入陵內後,重要的人物來到墓
旁的寢廟里,先把庄襄王的衣冠、牌位安奉妥當,由呂不韋宣讀祭文,才舉行葬禮。

    項少龍想起庄襄王生前對自己的恩寵,不由黯然神傷,流下了英雄的熱淚。

    把靈柩移入王陵的墓室時,朱姬哭得暈了過去,可是只要項少龍想起她這兩晚都和
毒在一起,便感到很難原諒她。

    但在某一程度上,他卻體會到,正因她失去了這個使她變成秦后恩深義重的男人,
又明知是由舊情人呂不韋下的毒,偏是自己有仇難報,無可渲泄下,才會有這種失控的
異常行為。

    想是這麼想,但他仍是不能對朱姬釋然。

    那晚返回咸陽烏府後,徹夜難眠,次日起來,立即遣人把紀嫣然諸女接來,他實在
需要有她們在身旁。滕翼當然亦同樣希望接得善蘭來此。

    只要一天他仍坐穩都騎統領這位置,呂不韋便不敢公然動他了。

    三天後,咸陽城軍民才脫下孝服焚掉,一切回復正常。

    小盤雖未正式加冕,但已是秦國的一國之主了。

    除了項少龍和像李斯那麼有遠見的人外,沒有人預覺到就是這個孩子,打破了數百
年來群雄割據的悶局,領著秦人走上統一天下的偉大道路。

    這天回到東門的都騎衙署,正和滕翼、荊俊兩人商量事務時,鹿公來了。

    要知身為將軍者,都屬軍方的高級要員。

    但將軍亦有多種等級,像項少龍這種都騎將,只屬較低的一級,領兵不可超越五萬
,但由於是負責王城安全,故身分較為特別吧了。

    最高的一級是上將軍,在秦朝只有鹿公有這尊崇地位,其他王、徐先、蒙驁、杜壁
等只屬大將軍的級數。由此可見鹿公在秦國軍方的舉足輕重。

    滕翼、荊俊退下後,鹿公在上首欣然坐下,捋須笑道:「今趟老夫來此,固是有事
商量,但亦為了給少龍助威,好教人人都知有我支持少龍,以後對你尊敬聽命。」

    項少龍連忙道謝,表示感激。

    鹿公又肅容道:「你知否今天早朝時,呂不韋又作出了新的人事安排。」

    項少龍仍未有資格參與朝政,茫然道:「有甚麼新調動?」

    鹿公忿然道:「呂不韋竟破格提拔自己一名叫管中邪的家將,代昌平君出任都衛統
領一職,我和徐先都大力反對,均被太后和呂不韋駁回來。幸好政儲君把安谷調守函谷
關,改以昌平君和乃弟昌文君共負禁衛統領之責,才沒有擾動軍心。哼!呂不韋愈來愈
放肆了,不斷起用外人,視我大秦無人耶!」

    項少龍心叫僥幸,看來鹿公已把他這真正的「外來人」當作秦人了。

    沒有了安谷這熟人在宮,實在有點惋惜。但小盤這一著,確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
法,又多提拔了秦國軍方的一個人,看來應是李斯為他想出來的妙計。

    至少鹿公就覺得小盤非是向太后和呂不韋一面倒的言聽計從。

    鹿公壓低聲音道:「我與徐先、王商量過了,滴血認親是唯一的方法,你看!」由
懷里掏出一管頭尖尾闊的銀針,得意地道:「這是特制的家伙,尖鋒處開有小孔,只要
刺入血肉里,血液會流到尾部的血囊中,而刺破皮膚時,只像給蚊子叮了一口,事後不
會流血,若手腳夠快,被刺者甚至不會察覺」。

    項少龍接過細看,暗忖這就是古代的抽血工具了,贊了兩句後,道:「甚麼時候動
手?」

    鹿公道:「依我大秦禮法,先王葬禮後十天,要舉行田獵和園游會,以表奮發進取
之意。屆時王室後代,至乎文臣武將,與各國來使,均會參加,連尚未有官職的年輕兒
郎,亦會參與。」

    項少龍身為都騎統領,自然知道此事,只想不到是如此隆重,奇道:「這麼熱鬧嗎
?」

    鹿公道:「當然哩!人人都爭著一顯身手,好得新君賞識,當年我便是給先王在田
獵時挑選出來,那時沒有人比我有更丰富的收獲了。」

    項少龍渾身不舒服起來,這樣殘殺可愛的動物,又非為了果腹,他自己怎也辦不到
。

    鹿公續道:「沒有比這更佳的機會了,呂不韋那滴血包在我們身上,儲君方面要勞
煩你了。昌平和昌文兩個小子和徐先會作人証。嘿!只有少龍一人有膽量去取儲君的血
,安谷怎都沒那膽子,調走他也好!」

    項少龍心中暗笑,與他商量了細節後,恭送他離去。

    鹿公所料不差,原本對他不大順服的下屬,立即態度大改,恭敬非常,省去他和滕
翼等不少工夫。

    當天黃昏,朱姬忽然下詔命他入宮。

    項少龍明知不妥,亦惟有硬著頭皮去了。

    朱姬容色平靜,不見有任何特異處,對項少龍仍是那麼柔情似水,關懷備至,先問
他當了都騎統領的情況後,微笑道:「我向不韋發出警告,說你項少龍乃我朱姬的人,
若有半根毫毛的損失,我定不會放過他。唉!人死不能復生,少龍你可否安心做你的都
騎統領,保護政兒,其他事再不要費心去管呢?」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說話背後的含意,暗嘆這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呂不韋豈是這
麼好相與的。

    同時亦看出朱姬心態上的轉變。

    若非她滿足於現狀,絕不會希望一切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

    微微一笑道:「太后的話,微臣怎敢不聽呢?」

    朱姬嗔道:「不要擺出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好嗎!人家只有對著你時,才會說真心的
話。」

    項少龍苦笑道:「若我不守尊卑上下之禮,有人會說閑話的。」

    朱姬不悅道:「又沒有別的人在,理得別人說甚麼呢?誰敢來管我朱姬的事?」

    項少龍道:「別忘了宮內還有秀麗夫人,像這樣般單獨相對,事後若傳了出去,怕
會變成咸陽城的閑言閑語。」

    朱姬嬌笑道:「你可放心了。成虫喬已被封為長安君,明天便要與秀麗那賤人往長
安封邑去,免去了在宮內碰口撞面的場面。現在宮內都是我的人,這點手段,我還是有
的。」

    項少龍心想這怕是恐與毒的事傳出去而施用的手段居多,但自是不便說破,淡淡道
:「太后當然是手段高明的人哩。」

    朱姬微感愕然,美目深注地凝視了他一會後,聲音轉柔道:「少龍你還是首次以這
種語帶諷刺的口氣和我說話,是否不滿我縱容不韋呢?可是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有時
要做些無可奈何的事。我在邯鄲時早深切體會到這方面的苦況了。」

    項少龍有點弄不清楚她是為呂不韋解釋,還是為自己開脫,沉吟片晌後,道:「太
后說得好,微臣現在便有無可奈何的感覺。」

    朱姬幽幽一嘆,盈盈而起。

    項少龍忙站了起來,還以為她要送客時,這充滿誘惑力的美婦人移到他身前,仰頭
情深款款地看著他,有點意亂情迷地道:「朱姬最歡喜的項少龍,就是在邯鄲質子府初
遇時那充滿英雄氣概,風流瀟洒,不將任何困難放在心上,使我這弱質女子可全心全意
倚靠的大丈夫。少龍啊!現在朱姬回復自由了,為何仍要為虛假的名份浪擲年華,讓我
們回復到那時光好嗎?」

    看著她起伏著的酥胸,如花玉容,香澤可聞下,項少龍差點要把她擁入懷里,然後
瘋狂地和她抵死纏綿,忘掉了外面的世界,只余下男女最親密的愛戀。

    說自己對她沒有感情,又或毫不動心,實是最大的謊言。

    可是庄襄王的音容仍緊纏著他的心神,惟有抑制著這強烈的沖動,正要說話時,急
劇的足音由正門處傳來。

    兩人嚇了一跳,各自退開兩步。

    朱姬怒喝道:「是誰?」

    一名身穿內侍袍服的年輕壯漢扑了入來,跪下叩頭道:「毒來服侍太后!」

    項少龍心中一震,朝這出名的美男子看去,剛好毒抬起頭來望他,眼中射出嫉恨悲
憤的神色。

    縱使鄙屑此人,項少龍亦不由暗贊一聲。

    若論英俊,像安谷、連晉、齊雨、李園那類美男子,絕對可比得上他,可是若說整
體的感覺,都要給這毒比了下去。

    他整個人就像一頭獵豹,每一寸肌肉都充盈著力量,完美的體型、白皙的皮膚,黑
得發亮的頭發,確和自己有點相似。

    但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是他那種浪子般野性的特質,眼神充滿了熾烈的火焰,似
有情若無情,使任何女性覺得若能把他馴服,將是最大的驕傲。

    難怪朱姬會一見心動。

    朱姬顯然為他的闖入亂了方寸,又怕項少龍知道她兩人的事,氣得俏臉煞白,怒喝
道:「你進來干甚麼?」

    毒垂下頭去,以出奇平靜的語調道:「小人知太后沒有人在旁侍候,故大膽進來。
」

    朱姬顯然極之寵他,但在項少龍臉前卻不敢表現出來,色變道:「立即給我滾出去
。」

    若換了是另一個人,早喚來守衛把他推出去斬頭了。

    毒擺明是來和項少龍爭風呷醋的,可知他必有所恃。例如朱姬對他的榻上功夫全面
投降,故不怕朱姬拿他怎樣。

    只聽他謙卑恭敬地道:「太后息怒,小人只希望能盡心盡意侍奉太后吧了!」竟不
聽朱姬的命令。

    朱姬那挂得住臉子,偷看了項少龍一眼,嬌喝道:「人來!」

    兩名宮衛搶了入來。

    項少龍知是時候了,閃身攔著兩人,伸手扶起毒,欣然道:「這位內侍生得一表人
材,又對太后忠心不二,我一見便心中歡喜,太后請勿怪他。」

    這几句話一出,朱姬和毒均大感愕然。

    項少龍心中好笑,繼續吹捧道:「我看人絕不會看錯,內侍乃人中之龍,將來必非
池中物,讓我們異日好好合作,共為大秦出力。」

    朱姬見那兩名侍衛進退不得,呆頭鳥般站在那里,沒好氣地道:「還不出去!」

    兩人如獲王恩大赦,滾了出去。

    毒一向都把自己當作人中之龍,只是從沒有人這麼贊他而已!對項少龍的嫉妒立時
減半,事實上這亦是呂不韋派給他的任務,務要破壞朱姬和項少龍的好事,否則他怎也
不敢闖進來,尷尬地道:「項大人過獎了!」

    朱姬呆看著項少龍時,後者乘機告退。

    朱姬怎還有顏臉留他,反是毒把他送出太后宮。

    到了宮門處,項少龍像對著相識了十多年的老朋友般道:「內侍,日後我們應好好
親近。」

    毒汗顏道:「項大人客氣了,小人不敢當此抬舉,在宮內我只是個奴才吧!」

    項少龍故作不忿道:「以兄這等人材,怎會是居於人下之輩,不行!我現在就向儲
君進言,為兄弄個一官半職,只要太后不反對就行。」

    毒給他弄得糊涂起來,愕然道:「項大人為何如此對我另眼相看呢?嘿!其實我本
是相府的人,項大人理應聽過我的名字,只是因獲罪才給遣到宮中服役吧了。」

    項少龍故作愕然道:「原來兄竟是相府的名人,難怪我一見兄,即覺非是平凡之輩
。唉!兄不知犯了甚麼事呢?不過也不用告訴我了。像兄這等人材,呂相怎能容你有得
志的一朝?我項少龍言出必行,這就領你去謁見儲君。如此人材,豈可埋沒。」

    毒聽得心中檁然,但仔細一想,知道項少龍非是虛言,呂不韋正是這種妒才嫉能的
人。

    現在呂不韋是利用他去破壞項少龍和朱姬的關系,異日若太后愛寵自己,說不定呂
不韋又會想辦法來對付自己了。

    若能與項少龍和儲君打好關系,將來他也有點憑恃。

    遂欣然點頭道:「多謝項大人提拔。」旋又惶恐道:「儲君會否不高興見我這微不
足道的奴才?」

    他現在的身分乃是職位最低的宮監,勉強說也只是太后的玩物,難怪他這麼自卑。

    項少龍差點忍不住笑,拉著他去了。

    回到烏府,不但紀嫣然等全在那里,烏應元亦來了。

    烏廷威被處死一事,似已成為被忘記了的過去。

    眾人知道他當上了地位尊崇的都騎統領,都雀躍不已。

    烏應元拉著這愛婿到後園私語,道:「全賴少龍的面子,現在只要是我們烏家的事
,便處處通行,以前過關的文書,不等上十天半月,休想拿到,現在這邊遞入申請,那
邊便批了出來,比在邯鄲時更要風光。」

    項少龍苦笑道:「岳丈最好有點心理准備,將來呂不韋勢力日盛時,恐怕就非這麼
風光了。」

    烏應元笑道:「那時恐怕我們早溜走了,烏卓有消息傳回來,在塞外呼兒魯安山旁
找到一幅廣達數千里的沃原,水草肥茂,河湖交接,更難得附近沒有強大的蠻族,只要
有几年工夫,可在那里確立根基。我准備再遣送一批人到那里開墾繁衍,想起能建立自
己的家國,在咸陽的些微家業,實在不值一顧。」

    項少龍替他高興,問起岳母的病況,烏應元嘆道:「過些時該沒事的了。」想起烏
廷威,欷不已。

    項少龍想不到安慰他的話。

    當晚項少龍和三位嬌妻秉燭歡敘,把這些天來的事娓娓道出,說到小盤把毒提拔作
內侍官時,眾女都為之絕倒。

    小別勝新婚,四人如魚得水,恩愛纏綿。

    忽然間,項少龍隱約感到苦纏了他整年的噩運,終於過去了,因為他比以前任何時
間,更有信心和呂不韋周旋到底。

                              第08章 涇洛大渠

    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三人,經過對都騎軍的了解後,已開始清楚它的結構和運作的
情況,於是著手整頓改革。

    都騎軍人數在一萬之間,分作五軍,每軍二千人,全是由秦軍挑出來擅於騎射的精
銳,僅次於保護秦王禁宮的禁衛軍。大多來自王族朝臣的後代,身家清白,餉銀優厚,
故此人人都以當上都騎軍為榮。

    平時都騎軍分駐在咸陽城外四個形勢險要的衛星城堡,負責王城外的巡邏偵察等一
般防務。

    城內事務則交由都衛軍處理,職權清楚分明。

    但若有事發生,都衛統領要受都騎統領的調配,所以兩個系統里,以都騎為正,都
衛為副。每三個月兩個系統的兵馬,便要聯合操練,好能配合無間。

    都衛統領更要每月向都騎統領報一次,再由後者直接報上秦君。

    由此可見都騎統領一職,等若城守,必由秦君親自點封、選取最信得過的負責人。

    對朱姬和小盤來說,自是沒有人比項少龍更理想了。難得是由以鹿公為首的軍方重
臣提出,以呂不韋的專橫,亦反對無效,惟有退而求其次,把管中邪安插到都衛統領這
次一級的重要位置去。

    禁衛、都騎、都衛三大系統,構成了王城防務的骨干。

    這天早上,在王宮主殿的廣場處,進行了封任儀式。

    安谷榮升大將,負責東方函谷關、虎牢關和塞三關的防務,無論權力和地位均有增
無減,所以安谷并沒有失意的感覺。

    他的職務改由昌平君嬴侯和昌文君嬴越這對年輕的王族兄弟負責,分統禁衛的騎兵
、戰車部隊和步兵,統領之職一分為二,成禁騎將和禁衛將。

    任用王族貴冑出任禁軍統領,乃秦室傳統,呂不韋在這事上難以干預。

    管中邪則榮登都衛統領一職,以呂不韋另一個心腹呂雄為副手。

    都衛軍雖次於都騎軍,但卻確實負責王城的防務和治安,乃現代軍隊和警察的混合
體。秦國由於民風強悍,這個職位并不易為。

    項少龍還是首次見到管中邪。

    果如圖先所言,生得比項少龍還要高少許,樣子遠及不上乃師弟連晉的俊俏,但面
相粗獷,肩寬膊厚,腰細腿長,只是那充滿男子氣概的體型,便使人覺得他有著難以形
容充滿野性的吸引力,年紀在三十許間。

    難得他粗眉如劍,鼻高眼深,一對眸珠的精光有若電閃,舉步登台接受詔令軍符時
舉止從容,虎步龍行,縱是不滿他封任此職位的秦國軍方,亦受他的大將之風和氣勢震
懾,難怪他能在高手如云的相府食客中脫穎而出,成為呂不韋最看得起的人之一。

    荊俊教項滕兩人注意正在觀禮的呂不韋旁邊那几個人,道:「穿黃衣的就是那滿肚
奸計的莫傲,他後面的兩名武士,是管中邪外最厲害的魯殘和周子桓。」

    項滕聞言忙用神打量。

    這莫傲身量高頎,生就一副馬臉,帶著不健康的青白色,年紀約三十五、六,長著
一撮濃密的山羊須,頗為斯文秀氣,一對眼半開半闔,瞪大時精光閃閃,非常陰沉難測
。

    項少龍湊到滕翼耳旁道:「若不殺此人,早晚我們要在他手上再吃大虧。」

    滕翼肯定地點頭,表示絕對同意。

    那魯殘和周子桓一高一矮,都是力士型的人物,神態冷靜,只看外表,便知是可怕
的劍手。

    田單等外國使節都不見出現,由於這乃秦人的自家事,又是關於王城的防務,自然
不會邀請外人參與。

    小盤本身乃趙國貴族,長於宮廷之內,來秦後的兩年,每天都接受當儲君的訓練,
加上他實際的年齡,要比別人知道的要長上兩歲多,故盡管在這種氣氛庄嚴,萬人仰視
的場合里仍是揮瀟自如,從容得體,看得各大臣重將點頭稱許。

    呂不韋看著這「愛兒」更是老懷大慰,覺得沒有白費工夫。

    禮成後,群臣散去,但安谷、昌平昌文兩君、管中邪、項少龍等則須留下陪太后儲
君午宴。

    呂不韋和徐先這左右丞相,軍方的重臣鹿公、王、杜壁、蒙驁,大臣蔡澤、左監侯
王綰、右監侯賈公成都被邀作陪。

    這可說是人事調動後的迎新宴。

    午膳在內廷舉行。

    趁太后儲君回後宮更衣時,各人聚在內廷的台階下互祝閑聊。

    安谷扯著昌文君和昌平君這對兄弟,介紹與項少龍認識。

    這兩兄弟面貌身材都相當酷肖,只有二十來歲,方面大耳,高大威武,精明得來又
不予人狡詐的感覺。

    可能因安谷等下過工夫,兩人對項少龍都表現得相當友善。

    一番客氣話後,昌平君嬴侯道:「項大人的武功確是神乎其技,連王翦都勝不了你
,事後還對你的人品劍朮推崇備至,找天有空定要請大人到寒舍好好親近,順便教訓一
下我們的刁蠻妹子,當日她賭你會輸給王翦,連看一眼的工夫都省了。」

    昌文君笑道:「記得把紀才女帶來讓我們一開眼界,不過卻雖保持最高度的機密,
否則咸陽的男人都會擁到我們府內來,擠得插針難下。」

    安谷吐舌道:「項大人要小心點嬴盈小姐,千萬不要輕敵,我便曾在她劍下差點吃
了大虧。嘿!這妮子都快十八歲了,仍不肯嫁人,累得咸陽的公子哥兒苦候得不知多麼
心焦。」

    旋又壓低聲音道:「咸陽除寡婦清外,就數她最美了。」

    項少龍聞言心驚,暗忖既是如此,他就怎也不會到昌平君的府宅去,免得惹來情絲
。

    在這步步心驚膽跳的時刻,又飽歷滄桑,那還有拈花惹草的獵艷情懷?

    正敷衍著時,呂不韋領著管中邪,往他們走來,隔遠呵呵笑道:「中邪!讓我來給
你引見諸位同僚兄弟!」

    安谷等三人閃過不屑神色後,才施禮相見。

    呂不韋正式把管中邪引介諸人,後者臉帶親切笑容,得體地應對著,只是望向項少
龍時精芒一閃,露出殺機。

    項少龍被他出奇厲害的眼神看得心中檁然,亦覺荒謬。

    兩人事實上在暗中交過了手,這刻卻要擺出欣然初遇的模樣。

    呂不韋對項少龍神態如昔,道:「找天讓本相把各位全請到舍下來,好好喝酒閑聊
,新近燕人送來一批歌姬,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且仍屬處子之身,若看得上眼,挑兩
個回去,閑來聽她們彈琴歌舞,亦是一樂。」

    美女怎會嫌多,昌平君兩兄弟立時給打動色心,連忙道謝。

    反是安谷立場堅定,推辭道:「呂相好意,末將心領了,後天末將便要出發往東疆
去。」

    管中邪插入道:「那就趁今晚安將軍仍在咸陽,大家歡聚一下,順便可為安將軍餞
行。」

    只聽他能在這種情況下發話,可知他在呂不韋前的身分地位。

    安谷推無可推,惟有答應了。

    呂不韋望向項少龍道:「少龍你定要參與,就當作那晚不辭而別的懲罰好了。」

    項少龍無奈下只好點頭應諾。

    趁管中邪和昌平君等攀交情時,呂不韋把項少龍扯到一旁,低聲道:「近日謠傳我
和你之間暗里不和,你知否有這種事?」

    項少龍心中暗罵,表面卻裝出驚奇的表情道:「竟有此事,我倒沒有聽到。」

    呂不韋皺眉道:「少龍不用瞞我,自出使回來後,我覺得少龍對我的態度不同了。
事後詳細盤問蒙武兄弟,才知你誤會了呂雄與陽泉君暗通消息,害得倩公主慘死,實情
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出賣你的是呂雄的副將屈斗祁,所以他才會畏罪潛逃,不敢回來咸
陽。」

    項少龍心中叫妙,他本以為烏廷威來不及把這紀嫣然想出來的假消息傳達予呂不韋
,誰知這小子邀功心切,轉眼完成了任務。

    卻又知如此容易表示相信,反會使呂不韋起疑,仍沉著臉道:「呂相請恕我直腸直
肚,先王駕崩那晚,有人收買我的家將,把我誆出城外伏擊,幸好我發覺得早,才沒上
當,不知呂相知否有此一事?」

    呂不韋正容道:「那叛徒拿了下來沒有?」

    烏廷威之死,乃烏家的秘密,對外只宣稱把他派到外地辦事,所以項少龍胡扯道:
「就是他說是受相府的人指使,我們於是把他當場處決,其後几經辛苦,才溜回牧場。
」

    呂不韋「誠懇」地道:「難怪少龍誤會我了。你是我的心腹親信,我怎會做出如此
損人損己的事。這事交由我去調查,我想定是與杜壁有關,他一心擁立成虫喬,必是借
此事來破壞太后、太子和你我間的關系。」

    項少龍立知他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杜壁和成虫喬,看來自己可暫時與他相安無事,
不過亦難說得很,裝作恍然道:「我倒沒把事情想得那麼遠。」

    此時鐘聲響起,入席的時間到了。

    呂不韋匆匆道:「現在雨過天青,誤會冰釋。少龍你好好與中邪理好王城防務,勿
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

    項少龍表面唯唯諾諾,心內卻把他祖宗十八代全罵遍了。

    午宴的氣氛大致融洽。

    那管中邪不但說話得體,恰如其分,最厲害處是捧托起人來時不露絲毫痕,是那種
你可在背後罵他,但臉對臉傾談時令你永不會沉悶生厭的人。

    鹿公等亦覺得這人不錯,只是錯跟了呂不韋。

    朱姬表現出她老到的應對手腕,對群臣關懷備致,使人如沐春風,與呂不韋、蔡澤
三人一唱一和,使得宴會生色不少。

    這時項少龍逐漸看出左監侯王綰和右監侯賈公成都傾向呂不韋,成為他那一黨的人
。

    當然,這只是當呂不韋得勢時的情況,若呂不韋倒下,這些大臣可能只會心中高興
。

    蒙驁雖然吃了敗仗,但卻是由他和王一手打下了三川、太原、上黨三郡,使秦人的
國土往東方大幅擴展,建立了東進的基地,立了大功。所以在軍方吐氣揚眉,一手提拔
他的呂不韋地位當然更為穩固。

    至於敗給信陵軍所率的五國聯軍,那可說是非戰之罪,換了任何人去,都非吃敗仗
不可。

    秦國三虎將里,王在呂不韋的悉心籠絡下,與他關系大有改善,對項少龍的態度,
反沒有鹿公與徐先般友善親切。

    只有杜壁不時與呂不韋唇槍舌劍,擺出壁壘分明的格局,對儲君太后亦不賣賬。可
是由於他乃軍方重臣,呂不韋一時間莫奈他何。

    這時蔡澤侃侃而論道:「自呂相主政後,令我大秦驟增三郡,除原本的巴、蜀、漢
中、上、北地、河東、隴西、南、黔中、南陽十郡外,又多了三川、太原、上黨共十三
郡,這是我大秦前所未有的盛況,全國人口達一千二百萬之眾,帶甲之士百余萬,車千
乘,騎萬計。東方諸國,則勢力日蹙,強弱之勢,不言可知。」

    這番話當然是力捧呂不韋。

    呂不韋聽得眉花眼笑,表面謙讓,把功勞歸於先王和眼前的小盤,但心實喜之。

    其他人啞口無言,蓋這確是不移的事實。

    大將軍杜壁眉頭一皺,朝與朱姬同居上座的小盤道:「我大秦聲勢如日中天,不知
儲君有何大計呢?」

    此言一出,人人都皺起眉頭。

    問題非關他只是個十三歲許的孩子。

    要知身為儲君者,自幼有專人教導經國之略,但問題是小盤「長於平常百姓之家」
,來咸陽不及兩年,便登上王座,憑這樣的「資歷」,那能給出甚麼令人滿意的答案呢
?

    而杜壁是擺明看不起他,蓄意為難。

    出乎眾人料外,小盤微微一笑,以他還未脫童稚語調的聲音從容道:「若論聲威之
盛,莫有過於我大秦先君穆公,其不能一統天下者,皆因周德未衰,諸侯仍眾。但自孝
公以還,眾國相兼,而我大秦卻因而得到休養生息,日漸強大,此是彼弱我自強之勢。
故現今乃萬世一時之機,假若任東方諸國汰弱留強,又或相聚約從,縱使黃帝復生,也
休想能兼并六國。」

    眾人聽得目定口呆,想不到這小小孩兒,竟如此有見地。

    只有項少龍知道這是來自李斯的見地,但小盤能加以消化,再靈活說出來,實在非
常難得。

    杜壁啞口無言,呆看著這尚未加冕的秦國君主。

    就是這番話,奠定了小盤在臣將心中的地位。

    呂不韋呵呵笑道:「儲君高見,也不枉老臣編寫《呂氏春秋》的苦心,但致勝之道
,仍在自強不息,以仁義治國,不可一時或忘。」

    他不但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還擺出慈父訓子的姿態,教眾人都眉頭大皺。

    朱姬嬌笑道:「政兒仍是年幼,還得靠呂相和各位卿家多加匡助。」

    這麼一說,其他人自然更沒有話說。

    呂不韋又道:「新近敝府得一舍人,乃來自韓國的鄭國,此人精通河渠之務,提出
若能開鑿一條溝通涇水和洛水的大渠,可多辟良田達百萬頃,此事對我國大大有利,請
太后和儲君能准不韋所請。」

    只此一項,便可知呂不韋如何專橫。

    開鑿這樣長達百里的大渠,沒有十來年工夫,休想完工。其中自是牽涉到整個秦國
的人力物力。

    由於此事由呂不韋主理,如若批准,等若把秦國的物資人力全交由呂不韋調度,當
然使他權力更增。

    如此重大的事,該當在早朝時提出,供群臣研究,他卻在此刻輕描淡寫說出來,蔡
澤、王綰、賈公成三位大臣又擺明支持他,顯是早有預謀。

    朱姬欣然道:「呂相認為對我大秦有利的事,絕錯不了。諸位卿家有何意見?」

    蔡澤等立即附和。

    徐先尚未有機會說話,朱姬宣布道:「這事就交由呂相主持,擬好計划後,遞上王
兒審閱,若沒有問題,立即動工。」

    就几句話,呂不韋手上的權力立時激增數倍。

    項少龍這時心中只想到莫傲,這麼兵不血刃的奪權妙計,這諸葛亮式的人物的壞腦
袋才想得出來。

    一天不殺此人,休想能斗垮呂不韋。

    而在朱姬和呂不韋互唱對台的場合,不用說其他臣子,連小盤都沒有說話的余地。

    唯一可破去這太后權相合成的堅強陣營,就是毒了。

                              第09章  基本沖突

    小盤在項少龍和李斯兩人前,大發呂不韋的脾氣,怒道:「我要看他的『呂氏春秋
』?滿口仁義道德,他又是甚麼料子,李廷尉你來給我說,他的甚麼以仁義治國,甚麼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也廢了,由他來
當家好了。」

    項少龍和李斯臉臉相覷,想不到這大孩子發起怒來這麼霸氣迫人。

    宴後項少龍尚未踏出宮門,便給小盤召了來書齋說話。

    朱姬這些時日來終日與毒此一新升任的內侍官如膠似漆,倒沒余暇來管自己不斷成
長的王兒。

    不過小盤始終疼愛這個假母親,他只是罵呂不韋,對朱姬尚沒有半句惡言。

    李斯嚇得跪了下來,叩頭道:「儲君息怒!」

    小盤喝道:「快站起來給我評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興盛,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仁義為之也。致勝之道
,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國,民以吏為師,舍此再無他途。」

    小盤冷靜下來,道:「那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對答如流道:「據微臣多年周游天下,研究各國政治,觀察其興衰變化,首要
之務就是王命通行,權力必須集中到君主手里,再由君主以法治國,才能上下歸心,國
富兵強。像呂相所說的『為天下之國,莫如以德、莫如以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動,
不罰而邪止』,只是重復孔丘那不切實際的一套,說來好聽,施行起來卻完全行不通。
」

    對項少龍這來自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的人來說,李斯立論正確,說的乃針對人性千
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問題就是君權凌駕於法律之上,不過現實如此,沒有二千多年的
進步,誰都改變不了這情況。

    小盤來秦後,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那君權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趙宮長大,
深明權力凌駕一切的重要性,自然與呂不韋對他的期望背道而馳了。

    這些日來他接觸小盤多了,愈發覺這小子已開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
人在旁,更是舉手投足,都流露出未來秦始皇的氣魄和威勢。

    小盤顯然對李斯的答案非常滿意,點頭道:「由今天開始,李卿家就當我的長史官
,主管內廷一切的文書工作,每天都到朝聽政。」

    李斯大喜謝恩。

    項少龍看得目定口呆,這才有點認同小盤成了大秦一國之主的感覺。

    對於宮內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資格發言,但她當然不會為區區一個長史官
與兒子不和,何況這寶貝兒子還剛提拔了她的秘密情人。

    小盤揮手道:「我還有事和項太傅商議。」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盤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賊聯成一氣時,根本沒
有我這小小儲君發話的余地。」

    項少龍搖頭道:「不!儲君今天表現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現在儲君只是欠點耐
性吧了!」

    小盤道:「呂不韋現在將一切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既要爭勢,又要爭威,最後不
過是想自己登台吧!」

    頓了一頓不忿道:「呂氏春秋里的所謂君主,要『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
。那個賢者,指的正是他自己。就是他以權謀私,由藍田的十二縣食邑,到今天的十萬
戶,而君主反應節衣縮食,以作天下之模范。」

    項少龍知道小盤年事日長,對呂不韋的不滿日漸增加,一旦小盤掌權,呂不韋那還
有立身之地。

    小盤道:「你看過李斯的同門韓非的著作沒有?他說『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國富而
兵強,然而無朮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又說』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
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來,
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朮已知奸也』。如此
灼見,真恨不得立與此人相會。」

    項少龍當然未看過韓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這麼一針見血,訝道
:「是否李斯介紹儲君看的?」

    小盤搖頭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項少龍暗忖這才是道理,李斯雖是他好友,但他卻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懷若
海,闊可容物的人。

    沉默了一會後,項少龍道:「我們已挑起了毒的野心,只要有機會再給他多嘗點甜
頭,保証他會背叛呂不韋,自立門戶。那時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與呂不韋對抗,我們就
有可乘之機了。」

    小盤沉吟道:「還有甚麼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來,我國大
部分的軍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內。」

    項少龍淡淡道:「這些計策,都應是一個叫莫傲的人為他籌划出來,只要除去此人
,呂不韋等若沒了半邊腦袋,對付起來容易多了。」

    小盤喜道:「師傅終肯出手了嗎?」

    項少龍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呂不韋的詭計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
另一個大仇人,倩公主他們的血仇怎能不報?我保証他過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獵之期。」

    項少龍正要離開太子宮,後面傳來女子甜美的嬌呼道:「項太傅!」

    項少龍心中一顫,轉過頭去,怯生生的寡婦清出現眼帘里。

    她迎了上來,神情肅穆道:「琴清失禮了,應稱項先生都騎統領才對。」

    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語帶嘲諷,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說錯了話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種小吃一驚的表情,真是有多麼動人就
那麼動人,看得項少龍這見慣絕色的人,也泛起飽餐秀色的滿足感。

    可是她的態度卻絲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項太傅說的話定是錯不了。男人都
是那樣子的了,總認為說出來的就是聖旨,普天下的人都該同意。」

    項少龍想不到她發起怒來詞鋒如此厲害,不過她既肯來和自己說話,則應仍有機會
與她維持某一種微妙的關系。

    舉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風,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納我這微不足道,
絕不敢事事認第一的小降卒。」

    開始的几刻,琴清仍成功地堅持著冰冷的表情,但捱不了半晌,終忍不住若由烏云
後冒出的陽光似的笑意,低頭嗔道:「真拿你這人沒辦法。」

    項少龍叫了聲「天啊」!暗忖若她繼續以這種似有情若無情的姿態對著他,可能他
真要再次沒頂在那他不愿涉足的情海里。

    幸好琴清旋又回復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輕嘆道:「我最難原諒你的,是你不肯
去向太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不過想想也難怪,現在人人都在巴結呂不韋,多你一個又
有何值得奇怪?」

    項少龍心叫冤枉。

    又是啞子吃黃連。

    難道告訴她因自己知道改變不了「已發生了的歷史」,所以不去作徒勞無功的事嗎
?

    啞口無言時,琴清不屑地道:「我真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來只是趨炎附勢之
徒。」

    轉身便去。

    項少龍向著她天鵝般優美的背影怒喝道:「站著!」

    守在宮殿門口處的守衛均聞聲望來,但見到一個是儲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陽的首席
美女,另一個則是當時得令的都騎統領,惟有裝聾扮盲,不聞不見。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來呢?現在你有權有勢,背後又有几座
大靠山,自然不須受氣了。」

    項少龍差點給氣炸了肺,搶到她背後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個王宮的人都吵出來看熱鬧呢?」

    項少龍無名火已過,泄氣道:「算了!別要這麼看我項少龍,但也任憑你怎麼看吧
!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干甚麼就行了。」

    琴清輕輕道:「你不是呂不韋的走狗嗎?」

    項少龍只覺若被這美女誤會他是卑鄙小人,實是這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之一
,沖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沒甚麼了。」

    琴清旋風般轉回來,欣然道:「終於把你的真心話激出來了,但為何項先生明知呂
不韋借毒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觀呢?」

    項少龍這才知道她剛才的情態,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當場,不能相
信地呆瞪著她只有紀嫣然始可匹敵的絕世嬌容。

    琴清出奇地沒因他的注目禮而像以前般的不悅,露出雪白整齊的皓齒,淺笑道:「
請恕琴清用上了心計。可是你這視女人如無物的男子漢大丈夫,事事都不肯告訴人家,
例如那天大王臨終前,你究竟和他說了甚麼話呢?」

    項少龍把心一橫,壓低聲音,湊近她白璧無瑕的完美香頰,看著她晶瑩如玉的小耳
珠和巧致的挂飾,沙啞著聲音道:「我請大王放心離去,終有一天,我要教呂不韋死無
葬身之地,為他報仇。」

    琴清熱淚狂涌而出。

    在模糊的淚影里,項少龍雄偉的背影迅速遠去。

    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項少龍離開王宮,立即趕回家中,沐浴更衣。

    田氏姊妹自是細心侍候。

    後園處隱約傳來紀嫣然弄簫的天籟,曲音淒婉,低回處如龍潛深海,悲沉郁結,悠
揚處如泣如訴,若斷若續,了無止境。

    項少龍心中奇怪,匆匆趕到後園去見愛妻。

    紀嫣然奏罷呆立園中小亭,手握玉簫,若有所思。

    項少龍來到她身後,手往前箍,把她摟入懷內,吻著她香氣醉人的粉臉道:「嫣然
為何簫音內充滿感觸呢?」

    紀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國亡國的忌日,想起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便難以
排遣。國有國爭,人有人爭,何時才能出現大同的理想天地?」

    項少龍找著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嘆道:「這種情況,几千年後都不會變,每
一個人都是利益中心,由此推之,無論團體、派系、國家都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
這分異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爭我奪更不能避免。例如紀才女只有一個,我項少龍得
到了,便沒其他人的份兒,你說別人要不要巧取豪奪。」

    紀嫣然給他引得啞然失笑,伸手探後愛憐地撫著他臉頰,搖頭苦笑著。

    項少龍道:「今天有沒有作午間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見你時,才女剛剛睡醒,
幽香四溢。」

    紀嫣然終給愛郎逗得「噗哧」嬌笑,道:「怎麼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錯哩?」

    這回輪到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給你的閨友琴清耍弄得暈頭轉向,舞得團
團轉,還有甚麼愉快心情可言?」

    紀嫣然訝道:「怎會呢?你是她這心高氣傲的人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
她的交情,她怎也該留點顏面給你啊!」

    項少龍摟著她到亭欄擁坐,把事情說了出來。

    紀嫣然聽得嬌笑連連,花枝亂顫,那迷人嫵媚的神態,縱使是見慣見熟,項少龍仍
是心醉神蕩,忍不住不規矩起來。

    這才女拿著他作惡的手,嗔道:「轉眼你又要拋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鬧嗎?
」

    項少龍一想也是,停止了在她嬌軀上的活動,道:「琴清如何會變成寡婦呢?你知
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紀嫣然輕輕一嘆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學名動宮廷,十六歲時,遵照父
母之命,嫁與一位年輕有為的猛將,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臨時接到軍令,趕赴戰場
,從此就沒有回來。」

    項少龍嘆道:「她真可憐!」

    紀嫣然道:「我倒不覺得她可憐,清姊極懂生活情趣,最愛盆栽,我曾看著她用了
整天時間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種自得其樂的專注和沉醉,嫣然自問辦不到,除非對著的
是項少龍哩!」

    項少龍嘆道:「我剛聽到最甜蜜的諛媚話兒,不過你說得對,琴清確是心如皓月,
情懷高雅的難得淑女。」

    紀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靜的心境給你這壞人擾亂了,原本聞說她平時絕不談論男
人,偏偏忍不住數次在我面前問起你的事,告訴她時眼睛都在發亮,可知我紀嫣然并沒
有挑錯夫郎。」

    項少龍一呆道:「你這樣把她的心底秘密泄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勵成分呢?」

    紀嫣然肅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分特別,在秦國婦女里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乃貞潔的化身,除非你帶她遠走高飛,否則若給人知道你破了她的貞戒,會惹來很多不
必要的煩惱,對你對她均沒有好處。」

    項少龍愕了一愕,頹然道:「放心好了!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慘遭不幸後,我已是曾
經滄海難為水,除我的嬌妻愛婢外,再不愿作他求了。」

    紀嫣然嬌軀輕顫,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唉!為何夫君隨口的一句話,便可教
嫣然情難自禁,低不已呢?」

    項少龍心叫慚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這絕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潔的琴
清打動,憑的就是比她們多擁有二千多年的歷史文化經驗。

    那也是他與呂不韋周旋的最大本錢,否則早就要卷鋪蓋往閻皇爺處報到了。

    這時帶著項寶兒往外玩耍的烏廷芳和趙致剛好回來,項少龍陪她們戲耍了一會,直
至黃昏,才匆匆出門,到都騎衛所與滕荊兩人會合,齊赴呂不韋的宴會。

                              第10章 相府晚宴

    抵達相府,在府門處恭候迎賓的是大管家圖先。

    這老朋友覷空向他們說出了一個密約的時間地點,才著人把他們引進舉行晚宴的東
廳去。

    他們是最遲抵達的人,昌平君、昌文君、安谷全到了,出乎料外是尚有田單、李園
和他們的隨從,前者的心腹大將旦楚也有出席。

    呂不韋擺出好客的主人身分,逐一把三人引介給田單等人認識。

    項少龍等當然裝出初次相見的模樣,田單雖很留心打量他,但卻沒有異樣表情。不
過此人智謀過人,城府深沉,就算心里有感覺,外表亦不會教人看破。

    呂不韋又介紹他認識呂府出席的陪客,當然少不了咸陽的新貴管中邪和呂雄,其他
還有莫傲、魯殘、周子桓和几個呂氏一族有身份的人。

    莫傲似是沉默寡言的人,態度低調,若非早得圖先點破,真不知他就是呂不韋的智
囊。

    李園神采尤勝往昔,對項少龍等非常客氣有禮,沒有表現出被他得到了紀嫣然的嫉
忌心態,至少是表面如此。

    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嫁與他的郭秀兒,不知這壞家伙有否善待她呢?

    感情確是能使人神傷的負擔。

    只看這宴會的客人里,沒有包括三晉在內,可知呂不韋仍是堅持連齊楚攻三晉的遠
交近攻策略。既是如此,賓客里理應包括燕人,可能由於倩公主之死燕人難辭其咎,呂
不韋為了免得項少龍難堪,自然要避忌了。

    各人分賓主入席。

    只看座席安排,已見心思。

    席位分設大廳左右兩旁,田單和李園分居上首,前者由呂不韋陪席,後者則以安谷
作陪,接著下來的是項少龍與管中邪,昌平君兩兄弟則分別與旦楚和呂雄共席,打下就
是滕翼、荊俊,田李的隨員和呂府的圖先、莫傲等人。

    田單首先笑道:「假設這宴會是在十天後舉行,地點應是對著王宮的新相府了。」

    呂不韋以一陣神舒意暢的大笑回答他。

    到現在項少龍仍不明白呂不韋與田單的關系。看來暗中應有勾結,否則剛來犯秦的
聯軍,就不應獨缺齊國了。

    但又或者如李斯所評,齊人只好空言清談,對戰爭沒有多大興趣。

    至於李園來自有份參戰的楚國,卻仍受呂不韋厚待,不過由於項少龍對情況了解,
故大約亦有點眉目。

    說到底,楚國現在最有權勢的人仍是春申君,此人雖好酒色,但總是知悉大體的人
,與信陵君份屬至交,故必在出兵一事費了很多的唇舌。

    呂不韋為了進行他分化齊楚,打擊三晉的策略,自然要籠絡李園,最好他能由春申
君處把權柄奪過來,那他便可放心東侵,不怕齊楚的阻撓了。

    田單當然不是會輕易上當的人,所以呂不韋與他之間應有秘密協議,可讓田單得到
甜頭。

    政治就是這麼一回事。

    底的交易,比戰場上的勝敗更影響深遠。

    對項少龍這知道戰國結果的人來說,田單李園現在的作為當然不智。

    但對陷身這時代的人來說,能看到几年後的發展已大不簡單了。

    群雄割據的局面延續了數百年,很易予人一個錯覺是這情況會永無休止地持續下去
。

    最好是秦國因與三晉交戰,致几敗俱傷,那齊楚就可坐收漁人之利了。

    田單湊了過去,與呂不韋交頭接耳地說起私話來,看兩人神態,關系大不簡單。

    其他同席者趁菜肴端上來的空間,閑聊起來。

    項少龍真不愿與管中邪說話,可是一席那五、六尺的地方,卻是避無可避。

    只聽對方道:「項大人劍朮名震大秦,找日定要指點末將這視武如命的人,就當兄
弟間切磋較量好了。」

    項少龍知他說得好聽,其實只是想折辱自己,好增加他的威信。

    不過高手就是高手,只看他的體型氣度,腳步的有力和下盤穩若泰山的感覺,項少
龍知道來到這時代後所遇的人里,除元宗、滕翼、王翦外,要數這人最厲害。

    假若他的臂力真比得上囂魏牟,那除非他項少龍有奇招克敵,否則還是敗面居多。

    那趟他能勝過連晉,主要是戰略正確,又憑墨子劍占了重量上的便宜,才把他壓得
透不過氣來,終於落敗慘死。

    這一套顯然在管中邪身上派不上用場。

    微微一笑道:「管大人可能還不知這里的規矩,軍中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否則就
是有違王命。」

    管中邪啞然失笑道:「項大人誤會了,末將怎會有與大人爭雄斗勝之心,只是自家
人來研玩一下擊劍之朮吧了!」

    項少龍從容道:「那是我多心了。」

    管中邪欣然道:「聽說儲君酷愛劍朮,呂相恐怕項大人抽不出時間,有意讓末將侍
候太子,卻忘了末將亦是俗務纏身。不要看相爺大事精明,小事上卻非常糊涂哩!」

    項少龍心中檁然。

    呂不韋的攻勢是一浪接一浪攻來。

    先是以毒取代他在朱姬芳心中的位置,接著就是以管中邪來爭取小盤。

    呂不韋由於不知真相,故以為小盤對他的好感,衍生於小孩對英雄的崇拜。

    所以若管中邪擊敗了他,小盤自然對他「變心」。

    几乎可預見的是:呂不韋必會安排一個機會,讓小盤親眼目睹管中邪挫敗他,又或
只要迫得他落在下風,便足夠了。

    假若這全是莫傲想出來的陰謀,這人實在太可怕了。

    不由往莫傲望去,見他正陪著荊俊談笑,禁不住有點擔心,希望荊俊不要被他套出
秘密,便可酬神作福了。

    一連串清越的鐘聲響徹大廳。

    十多人組成的樂隊不知何時來到大門左旁,吹奏起來。

    眾人停止了交談,往正門望去。

    項少龍還是首次在秦國宴會上見到有人奏樂,對六國來說這是宴會的例行慣事,但
在秦國卻非常罕見。可知呂不韋越來越無顧忌,把自己歡喜的一套,搬到秦國來。

    在眾人的期待下,一群近三十名的歌舞姬,在樂音下穿花蝴蝶般踏著輕盈和充滿節
奏感的步子,走到廳心,載歌載舞。

    這批燕女人人中上之姿,在色彩繽紛的輕紗裹體里,玲瓏浮凸的曲線若隱若現,加
上柔媚表情和甜美的歌聲,極盡誘人之能事。

    昌平君和昌文君終是血氣方剛之輩,都看呆了眼。想起呂不韋任他們挑選的承諾,
不由落足眼力,以免挑錯了次貨。

    項少龍最不喜這種以女性為財貨的作風,皺眉不語。

    管中邪忽然湊過來低聲道:「大好閨女,落到任人攀折的田地,確是我見猶憐。但
想想能把她們收入私房,再好好對待她們,也應算是善行吧!」

    項少龍大感愕然,想不到他竟說出這樣的「人話」來,不由對他有點改觀。

    燕女舞罷,分作兩組,同時向左右席施禮。

    廳內采聲掌聲,如雷響起。

    她們沒有立即離開,排在廳心處,任這些男人評頭品足。

    呂不韋呵呵笑道:「人說天下絕色,莫過於越女,照我周游天下的經歷,燕女一點
不遜色呢。」

    那批燕女可能真如呂不韋所說,都是黃花閨女,紛紛露出羞赧神色。

    田單以專家的身份道:「齊女多情,楚女善飾,燕柔趙嬌,魏纖韓丰,多事者聊聊
數語,實道盡天下美女短長。」

    昌平君抗議道:「為何我秦女沒有上榜。」

    李園笑語道:「秦女出名刁蠻,田相在此作客,故不敢說出來吧!不過得睹寡婦清
的絕世容色後,恐怕該有秦越絕色之定論,誰可與項大人家中嬌嬈和清寡婦相媲美呢。
」話里言間,終流露出神傷酸澀之意。

    管中邪插入道:「難怪昌平君有此抗議,據聞君上有妹名盈,不但劍朮高明,還生
得美賽西子,換了我也要為好妹子大抱不平。」

    昌文君苦笑道:「不過秦女刁蠻一語,用在她身上卻絕不為過。我兩兄弟都不知吃
盡她多少苦頭了。」

    這几句話一出,登時惹來哄堂大笑。

    項少龍愈來愈覺得管中邪這人不簡單,說話得體,很容易爭取到別人的好感,比之
囂魏牟的只知以勇力勝人,又或連晉不可一世的驕傲自負,不知高明多少倍,難怪呂不
韋選了他來克制自己。

    呂不韋笑得喘著氣道:「今趟太子丹送來的大禮,共有燕女百名,經我細心挑選後
,剩下眼前的二十八人,盡管你們閉目挑揀,都錯不了,稍後我會派人送往各位府上。
如今諸燕女給本相國退下去。」

    諸女跪倒施禮後,瞬即退走。

    昌平君等至此才魂魄歸位。

    呂不韋生性豪爽,對要籠絡者出手大方,難怪他在咸陽勢力日盛,膽敢害死庄襄王
了。

    酒過三巡後,磬音再起。

    眾人都大感奇怪,不知又有甚麼節目。

    忽然一朵紅云飄進廳來,在滾動閃爍的劍影里,一位體態無限誘人的年輕佳麗,手
舞雙劍,作出種種既是美觀悅目,但又是難度極高的招式動作。

    她身穿黃白相雜的緊身武士服,卻披上大紅披風,威風凜然,甫進場便吸引了所有
人的眼光。

    披風像火焰般燃燒閃動,使她宛若天上下凡的女戰神,演盡了女性的嬌媚和雌姿赳
赳的威風。

    劍光一圈一圈地由她一對纖手爆出來,充滿了活力和動感,連項少龍也看呆了眼。

    管中邪雙目透出迷醉之色,一瞬不瞬。

    這美人兒以劍護身,凌空彈起,連作了七次翻騰後,才在眾人的喝采聲中,再洒出
重重劍影,似欲退下時,忽移近項少龍和管中邪的一席前。

    在眾人驚異莫名間,兩把寶劍矯若游龍般,往項管兩人畫去。

    兩人穩坐不動,眼也不霎一下,任由劍鋒在鼻端前掠過。

    少女狠狠盯了項少龍一眼後,收劍施禮,旋風般去了。

    項少龍和管中邪對視一笑,均為對方的鎮靜和眼力生出警之心。

    眾人的眼光全投往呂不韋,想知道這劍法既好,模樣又美的俏嬌娃究竟是何方神聖
。

    呂不韋欣然道:「誰若能教我送出這野丫頭,誰就要作我呂不韋的快婿了。」

    項少龍記起她臨別時的不忿眼神,立時知她是誰。

    當然是被他拒婚的三小姐呂娘蓉了。

    宴罷回府,呂不韋已早一步送來三個燕女俏歌姬。

    項少龍與滕翼商量了一會,對荊俊道:「小俊可接受其中一個,但記緊要善待她,
不准視作奴婢。」

    荊俊喜出望外,不迭點頭答應,項少龍尚未說完,他早溜了去著意挑揀。

    項少龍與滕翼對視苦笑,同時想起昌平君昌文君兩人,以呂不韋這種手段,他們那
能不對他歸心。

    項少龍向候命一旁的劉巢和蒲布道:「另兩女分歸你們所有,她們都是落難無依的
人,我要你們兩人照顧她們一生一世,令她們幸福快樂。」

    劉巢兩人自是喜出望外,如此質素的燕女,百不一見,她們應是侍候其他權貴,那
輪得到他們染指,只有項少龍這種主人,才會這樣慷慨大方,自是感激不已。

    處置了燕女的事後,項滕兩人坐下說話。

    滕翼道:「管中邪此人非常不簡單,我看他很快便能打進最重英雄好漢的秦國軍方
里,比起六國,秦人比較單純,易被蒙騙。」

    項少龍嘆道:「縱以我來說,明知他心懷不軌,仍忍不住有點歡喜他,今趟真是遇
上對手了。」

    滕翼道:「那莫傲才厲害,不露形,若非有圖先點醒,誰想得到他在相府這麼有份
量,這種甘於斂藏的人,才最可怕。記著圖管家約了你明天在鳳凰橋密會,應有要事。
」

    項少龍點頭表示記住了,沉聲道:「我要在田獵時,布局把這莫傲殺死。」

    滕翼皺眉道:「他定參與此會嗎?」

    項少龍肯定地道:「那是認識咸陽王族大臣的最好機會,呂不韋還要借助他的眼力
,對各人作出評估,故此他會參與應是沒有問題。而我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莫傲仍不知
已暴露了底細。」

    滕翼道:「這事交由我辦,首先我們要先對西郊原野作最精細的勘察和研究,荊族
的人最擅山林戰朮,只要能制做一個令莫傲落單的機會,便可布置得莫傲像被毒蛇咬死
的樣子,那時呂不韋只可怨老天爺了。」

    項少龍大喜道:「這事全靠二哥了。」

    滕翼傷感地道:「難道二哥對倩公主她們沒有感情嗎?只要能為她們盡點心力,二
哥才可睡得安寢。」

    兩人分頭回房。

    烏廷芳等仍撐著眼皮子在候他回來,項寶兒則在奶娘服侍下熟睡了。

    項少龍勞碌了一天,身疲力累,田貞田鳳侍候他更衣時,紀嫣然低聲道:「清姊想
見你,明天你找個時間去拜候她好嗎?她還希望我和廷芳致致三人,到她處小住几天哩
!」

    項少龍聳肩道:「你們愿意便成了,只不過我不知明天能否抽出時間。」

    紀嫣然道:「你看著辦吧!」

    另一邊的烏廷芳道:「你看嫣然姐今天心情多麼好!」

    項少龍奇道:「發生了甚麼事?」

    愈發標致的趙致道:「她乾爹使人送來了一個精美的芭蕉型五弦琴,嫣然姐自是喜
翻了心兒哩!」

    項少龍喜道:「有鄒先生的新消息嗎?」

    紀嫣然欣然道:「乾爹到了巴蜀探訪華陽夫人,見那里風光如畫,留了下來,專心
著作他的《五德始終說》,以乾爹之學,那定是經世之作。」

    烏廷芳笑道:「我們項家的才女,何時才肯動筆著書呢?」

    紀嫣然橫他一眼道:「以前我確有此意,但自遇到項少龍這命中克星後,發覺自以
為是的見解,比起他便像螢火和皓月之爭,所以早死了這條心哩!要寫書的應是他才對
。」

    項少龍心叫慚愧,扯著嬌妻,睡覺去了。

    那晚他夢到自己到了美得像仙境的巴蜀,同行的竟還有動人的寡婦清,在那里過著
與世無爭的生活。

    轉眼又夢到病得不似人形的趙雅、渾身冒汗醒來時,老天早大放光明。

                              第11章  各有陰謀

    嫣然諸女前往琴清處時,項少龍解下從不離身的佩劍,換上平民服飾,在家將掩護
下,溜往城北的鳳凰橋會晤圖先。

    自到邯鄲後,他一直都與權貴拉上關系,到咸陽後更是過著高高在上的生活,與平
民百姓隔著一道鴻溝,出入時前呼後擁,甚少似今趟般回復了自由身,變成了平民的一
分子,分享著他們平實中見真趣的生活。

    他故意擠入了市集里,瀏覽著各種售賣菜蔬、雜貨和工藝品的攤肆。

    無論鐵器、銅器、陶器、木漆器、皮革,以及紡織、雕刻等手工藝,均有著二十一
世紀同類玩意所欠缺的古朴天趣。

    忍不住買了一堆易於帶的飾物玩意,好贈給妻婢,哄她們開心。

    市集里人頭涌涌,占了大半都是女子,見到項少龍軒昂英偉,把四周的男人都比了
下去,忍不住貪婪地多盯了他几眼。

    賣手環給他的少女更對他眉目傳情,笑靨如花。

    項少龍大感有趣。想起若換了三年多前初到貴境的心情,定會把這里最看得入眼的
閨女勾引到床上去。

    秦國女子的開放大膽,實是東南各國所不及。

    項少龍硬著心腸,不理那少女期待的眼光,轉身欲去時,人群一陣騷動,原來是几
名大漢,正追著一個小伙子拳打腳踢,另有一位看來像是他妹妹或妻子的嬌俏女郎,哭
著要阻止那群惡漢,卻給推倒地上。

    那小伙子身手倒硬朗,雖落在下風,卻沒有滾倒地上,咬緊牙齦拚死邊退邊頑抗。

    其中一名惡漢隨手由旁邊的攤檔拿到一杆擔挑,正要對小伙子迎頭痛打時,項少龍
來到小伙子前,一掌把打得最凶的惡漢推得跌退几步,張開手道:「好了!這事就到此
為止,不要再動手動腳了,若弄出人命,誰擔當得起。」

    那俏女郎乘機趕了過來,擁著被打得臉青唇白的小伙子哭道:「周郎!你沒事吧!
」

    項少龍這才知道對方是對小夫妻,更是心生憐惜。

    那群惡漢共有七、八人,都是橫行市井的惡棍,雖弄翻了几個攤檔,卻沒有人敢出
言怪責他們,見到有人多管閑事,勃然大怒,總算不過他們打斗經驗丰富,見到項少龍
高大威猛,氣定神閑,不敢怠慢,紛紛搶來屠刀擔挑等物,聲勢地圍著項少龍。

    其中最粗壯的帶頭者暴喝道:「小子何人?看你臉生得很,定是未聽過我們咸陽十
虎的威名,識相的跪下叩三個頭,否則要你的好看。」

    項少龍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懶得理他,別過頭去看後面的小夫妻,微笑道:「小兄
弟沒事吧?」

    那小伙子仍未有機會回答,他的嬌妻尖叫道:「壯士小心!」

    項少龍露出瀟洒的笑容,反手奪過照後腦打來的擔挑,一腳撐在那偷襲者下陰處。

    那人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嘶,松開擔挑,飛跌開去,再爬不起來。

    項少龍另一手也握到擔挑處,張開馬步、擔挑左右掃擊,有兩個沖上來的大漢左右
耳分被擊中,打著轉翻跌兩側。耳鼓乃人身最脆弱處,他們的痛苦完全反映在表情上。

    其他漢子都嚇呆了,那還敢動手,扶著傷者以最敏捷的方式狼狽溜掉。

    圍觀者立時歡聲雷動。

    項少龍身有要事,不能久留,由懷里掏出一串足可買几匹馬的銀子,塞入那小伙子
手里,誠懇地道:「找個大夫看看傷勢,趕快離開這里吧!」

    小伙子堅決推辭道:「無功不受祿,壯士已有大恩於我,我周良還怎可再受壯士恩
賜。」

    他的妻子不住點頭,表示同意夫郎的話。

    項少龍心中歡喜,柔聲道:「若換了我們易地而處,你又是手頭寬裕,會否做同一
樣的事呢?」

    周良昂然道:「當然會哩!」

    項少龍笑道:「那就是了!」把銀子硬塞入他手里,大笑而去。

    在眾人贊嘆聲中,他匆匆走出市集,正要橫過車水馬龍的大道時,後面有人喚道:
「壯士留步!」

    項少龍訝然轉身,見到一個衣著光鮮,腰佩長劍,似家將式的大漢趕了上來道:「
壯士剛才的義行,我家小姐恰好路過,非常欣賞,動了愛才之心,請壯士過去一見。」

    項少龍啼笑皆非,不過見此人談吐高雅,顯是在大貴人家執事。婉言拒絕道:「小
弟生性疏狂,只愛閑云野鶴的生涯,請回覆貴家小姐,多謝她的賞識了。」

    言罷飄然去了。

    那家將喃喃的把「閑云野鶴」這新鮮詞句念了几遍,記牢腦內後,才悵然而回。

    圖先把項少龍領進看去毫不起眼,在橋頭附近一所布置簡陋的民房內,道:「這是
我特別安排供我們見面的地點,以後若有事商量,就到這里來好了!」

    項少龍知他精明老到,自有方法使人不會對這所房子起疑心,坐下後道:「呂不韋
近來對圖兄態度如何?」

    圖先淡淡道:「有很多事他仍要靠我為他打點,其中有些他更不愿讓別人知道,像
那批燕女便是由我向燕國的太子丹勒索回來。說來好笑,太子丹本是要自己大做人情,
好巴結咸陽的權貴,不幸給呂不韋知道了,只向我暗示了几句,我便去做丑人給他完成
了心愿。還裝作是與他全無關系,你說好笑嗎?」

    項少龍聽得啞然失笑,對太子丹的仇恨立時淡了不少。想起他將來會遣荊軻來行刺
小盤這秦始皇,事敗後成了亡國之奴,只感覺他不外是一條可憐虫吧!

    當然!他太子丹現在絕不知道未來的命運是如此淒慘的。

    圖先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有月潭的消息了!」

    項少龍從未來的馳想驚醒過來,喜道:「肖兄到了那里去?」

    圖先道:「他改名換姓,暫時棲身在韓國權臣南梁君府中作舍人,我已派人送了五
十黃金予他了。韓國始終非是久留之地。」

    項少龍同意道:「秦人若要對東方用兵,首當其沖就是三晉,其中又以韓國最危險
,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圖先笑道:「韓國雖是積弱,卻非全無還手之力。你該知鄭國的事了,此人并不簡
單。」

    項少龍凝神一想,才憶起鄭國是韓國來的水利工程師,要為秦國開鑿一條貫通涇洛
兩水的大渠,好灌溉沿途的農田,訝道:「有甚麼問題呢?」

    圖先道:「我認識鄭國這人,機巧多智。由於韓王有大恩於他,故對韓國忠誠不貳
,他來求見呂不韋,說出大計時,我還以為他是想來行刺呂不韋的,故意不點醒這奸賊
,豈知鄭國真是一本正經地陳說筑渠的方法、路線和諸般好處。莫傲知道這乃增加呂不
韋權力的良機,大力聳恿之下,才有這條鄭國渠的計划。」

    項少龍不解道:「既是如此,對呂不韋應是有利無害才對。」

    圖先分析道:「或者確對呂不韋和秦人都有好處,但對東征大業卻絕對于利,沒有
十年八年工夫,尚要動員過百萬軍民,才可建成這麼一條大渠。在這樣的損耗下,秦國
那還有余力發動東侵,充其量都是由三晉多搶几幅就手的土地吧了!你說鄭國這一招夠
不夠陰辣呢?」

    項少龍恍然大悟。不過他雖是特種部隊出身,卻絕非好戰份子,暗忖趁小盤未正式
登基前,大家歇歇邊爭也該是好事吧!

    點頭道:「今次圖管家約我來見,就是為了這兩件事吧。」

    圖先沉聲道:「當然不是為了這些小事,呂不韋定下計划,准備在那三天田獵期間
,把你殺死。烏廷威的失,惹起了他的警覺,知道你和他勢成水火,再沒有合作的可能
性。除非你肯娶呂娘蓉,以這方式表示屈服,否則呂不韋定不會容你這心腹大患留在世
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你的厲害了。」

    項少龍暗叫好險,原來呂不韋昨天那一番話和贈送燕女,擺出與他「誤會冰釋」的
格局,只是為了安他的心,教他不會提防。自己差點上當了!

    苦笑道:「真巧!我湊巧也想趁田獵時干掉莫傲這壞家伙。」

    圖先笑道:「我早知你不是易相與的了。少龍看得真准,若除去此人,等若斬了呂
不韋一條臂膀。」

    項少龍奇道:「這些機密,圖兄是如何探來的呢?」

    圖先傲然道:「有很多事他還得通過我的人去做,而且他絕想不到我知道紅松林事
件的真相。更猜不到我這一向對他忠心的手下會和外人串通,有心算無心之下,當然給
我看穿他們的陰謀了。」

    項少龍點頭道:「若能弄清楚他對付我的手段,我便可將計就計了。」

    圖先搖頭道:「這事由莫傲和管中邪一手包辦,故難知其詳。最熱心殺你的人是管
中邪,一來他想取你而代之,更主要是他不想心中的玉人呂娘蓉嫁給你,若他能成為呂
府快婿,身價更是不同了。」

    項少龍嘆道:「他太多心了,你應看到呂三小姐昨晚對我恨之入骨的神情了。」

    圖先笑道:「女人的心理最奇怪,最初她并不愿嫁你,可是你拒絕了呂不韋的提婚
後,她反對你刮目相看。無論愛又好,恨又好,不服氣也好,總之對你的態度不同了。
那天的舞劍,是她自己向呂不韋提出來的,我看她是想讓你看看她是多麼美麗動人,好
教你後悔。」

    項少龍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嘆道:「要我娶仇人的女兒,那是殺了小弟都辦不到的
了。」

    圖先笑道:「呂娘蓉是呂不韋的心肝,若非政太子可能是他的兒子,他早把她嫁入
王宮去了。」

    看到項少龍詢問的眼光,圖先聳肩道:「不要問我政太子究竟是誰的兒子,恐怕連
朱姬都不清楚。因為她在有孕前,兩個男人她都輪番陪過。」

    項少龍心中暗笑,天下間,現在除他項少龍、滕翼和烏廷芳外,再沒有人知道小盤
的真正身分。

    項少龍前腳踏進都騎衛所,便接到儲君要召見的訊息,匆匆趕赴王宮,小盤正在書
齋內和改穿了長史官服的李斯在密議。

    見項少龍來,小盤道:「將軍的說話對毒果然大有影響,今早母后把我召去,說這
家伙實乃難得人材,理該重用,問我有何合適位置,不用說母后是給他纏得沒有辦法,
才要做點事來討好他。」

    項少龍心中嘆息,知道朱姬陷溺日深,不能自拔。

    不過也很難怪她,這美女一向重情,否則不會容忍呂不韋的惡行。而庄襄王之死,
對她心理造成強烈的打擊,使她內心既痛苦又矛盾,失去了平衡,加上心靈空虛,又知
想和自己搭上一事沒有希望,在這種種情況下,對女人最有辦法的毒自然有機會可乘虛
而入了。

    她需要的是肉欲的補償和刺激!

    小盤嘆道:「這家伙終是急進之徒,當了內侍官不到几天,已不感滿足,剛才我和
李卿商量,看看該弄個甚麼官兒給他哩!」

    說到最後,嘴角逸出一絲笑意。

    成了小盤心腹的李斯道:「照微臣看,定要弄個大得可令呂不韋嫉忌的職位給他,
最好是能使呂不韋忍不住出言反對,那就更堅定了毒要背叛呂不韋的決心了。」

    項少龍這時才有機會坐下來,啞然失笑道:「恐怕任天下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
們和儲君商議的竟是這種事。嘿!有甚麼職位是可由官擔當,但又在權力上可與呂不韋
或他的手下發生正面沖突的呢?」

    李斯靈機一觸道:「何不把他提升為內史,此職專責宮廷與城防兩大系統都騎和都
衛的聯系,有關這兩方面的文書和政令,均先由內史審批,才呈上給儲君定奪,權力極
大,等若王城的城守,管轄城衛的廷官。」

    小盤皺眉道:「但這職位已由騰勝負責,此人德望頗高,備受軍方尊敬,如若動他
,恐軍方會有反對的聲音。」

    李斯道:「儲君可再用升調的手法,以安騰勝之心。」

    小盤煞費思量道:「現時內廷最重要的職位,首推禁衛統領,那已由昌平君兄弟擔
當,其次是李卿的長史,負責一切奏章政令的草議,接著就是內史官了。其他掌管田獵
的佐戈官,負責禮儀的佐禮官,主理賓客宴會的佐宴官等諸職位,均是低了几級,我倒
想不到有甚麼位置可令騰勝滿意。」

    在這些事上項少龍并沒有插口的資格,因對於內廷的職權,他可說是一竅不通。

    尚幸聽到這里,他突然想起了包公,靈光一現道:「既有內史,自然也應有外史,
這新職等若王廷對外的耳目,專責巡視各郡的情況,遇有失職或不當的事,可直接反映
給太子知曉,使下情能上達,騰勝當對此新肥缺大感興趣。」

    小盤拍案叫絕道:「就如此辦,此事必得母后支持,呂不韋亦難以說話。不過他若
是反對就更理想了。」

    李斯贊嘆道:「項大人真是思捷如飛,下官佩服之致。」

    項少龍道:「最好能在王宮內撥出一間官署,作毒辦事之所,那毒便可聚眾結黨,
與呂不韋打對台了。」

    小盤失笑道:「那不如就在新相府對面找個地方好了,打對台自然須面對著面才成
。」

    三人對望一眼後,終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

    呂不韋這回可說是作法自弊,他想出了以毒控制朱姬的詭謀,怎知不但使朱姬對他
「變心」,還培養了個新對頭出來。

    這時內侍入稟,說琴太傅來了,正在外間等候。

    小盤露出歡喜神色,先吩咐李斯如剛才商議的去准備一切,待李斯退下後,長身而
起,向項少龍低聲說心事道:「不知如何,自王父過世後,我特別歡喜見到琴太傅,看
到她的音容顏貌,心中一片平寧,有時給她罵罵,還不知多麼舒服,奇怪是以前我并沒
有這種感覺。」

    又再壓低聲音道:「除師傅和琴太傅外,再沒有人敢罵我了,先王和母后都從不罵
我。」

    項少龍忍不住緊擁著他長得相當粗厚的肩頭,低嘆道:「孩子!因為你需要的是一
位像妮夫人般值得尊敬的娘親。」

    小盤身軀劇震,兩眼紅了起來,有點軟弱地靠入他懷里,像小孩要躲進父親的保護
之下。

    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自充當了贏政的角式後,這孤苦的小孩很自然地把疼愛他的
父王母后當作了父母,對朱姬更特別依戀。可是庄襄王之死,卻使這幻覺破滅了。

    朱姬終是重實際的人,并不肯為庄襄王與呂不韋反目,再加上毒的插入,使小盤知
道朱姬代替不了正氣凜然的生母妮夫人。

    而琴清則成了他最新寄托這種思母情懷的理想處所了。

    項少龍亦因想起趙妮而心若刀剜,低聲道:「等心情平復後,該出去讀書了。」

    小盤堅強地點頭應是。

    項少龍放開了他,步出門外。

                              第12章 帛圖撕心

    穿過連廊,來到外堂,琴清修長玉立的優美嬌軀,正憑窗而立,凝視著外面的園林
,若有所思。

    項少龍忍不住來到她身後,輕輕道:「琴太傅在想甚麼呢?」

    琴清應早知他會路經此處,沒有絲毫驚奇的表現,亦沒有別過身來,淡淡道:「項
大人有興趣想知道嗎?」

    只是這句話,可見她對項少龍非是無情,因語意已超越一般男女的對話界限。尤其
在她這一向對異性拒諸千里的人來說,情況更不尋常。

    項少龍吃了一驚,但勢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兼之心內實在喜歡與她接近,硬著頭皮
道:「嘿!若沒有興趣也不會問了。」

    琴清倏地轉過嬌軀,冰冷的俏臉就在項少龍伸手可觸處,美眸射出銳利的神色,淡
然自若道:「琴清正在想,項大人知道琴清在這里時,會不會繞道而走呢?」

    項少龍登時招架不住,乾笑道:「太傅太多心了,唔!你見著了嫣然她們沒有?」

    這性子剛烈執著的美女寸步不讓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琴清最恨的當然是害主
欺君的奸佞之徒。其次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又以保護女性為己任作幌子之輩,其實卻
是視我們女子如無物的男人,我有說錯你嗎?」

    項少龍早領教過她的厲害,苦笑道:「看來在琴太傅心中,小弟比呂不韋好不了多
少。唉!我早道歉了,只是說錯一句請太傅到巴蜀陪華陽夫人的話吧!到現在仍不肯放
過小人嗎?」

    琴清在項少龍前,不知是否打開始那趟養成條件反射式的習慣,分外忍不住笑,俏
臉堅持了不到眨几下眼的工夫,玉容解凍,「噗哧」失笑,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是的
!我不服氣,你怎麼賠罪都補償不了。」

    項少龍還是首次遇上她肯打情罵俏的機會,心中一熱,正要說話,足音傳來。

    兩人知是儲君駕臨,慌忙分了開來。

    項少龍連忙施禮告退,但剛才琴清那似是向情郎撒嬌的神態,已深深鐫刻在心底里
,再抹不掉。

    在十八鐵衛擁持下,項少龍策騎馳上通往外宮門的御道,剛巧昌平君正在調遣負責
守護宮門的一營禁衛,把他截往一旁,低聲道:「燕女真是精采了!」

    項少龍只好含糊應過。

    昌平君年輕好事,問道:「呂相的三小姐真是生得標致,想不到還使得一手好劍法
。我到今朝醒來腦袋里仍閃現著她那條水蛇腰肢。嘿!她與你是甚麼關系?有虛招來試
探你的反應之舉呢?」

    項少龍涌起親切的感覺,就像以前在二十一世紀時和隊友的閑聊,總離不開女人、
打架和罵長官的話題,笑道:「這恐怕就叫樹大招風吧!」

    昌平君哈的一笑,道:「說得好,你這新發明的詞語兒對項大人真是貼切之極。所
以我的刁蠻妹知我們和你稔熟後,硬纏著我們要把你擒回去讓她過目。」

    項少龍大感頭痛道:「這事遲些再說好嗎?你也該知我最近有多忙。」

    昌平君笑道:「你怎也逃不了她的魔掌的,讓她顯點威風便行了,當作是給臉子我
們這兩個可憐的哥哥。否則田獵時,她定會教你好看。」

    項少龍訝道:「她也參加田獵嗎?」

    昌平君道:「那是她的大日子,到時她領導的娘子軍會空群而出,鶯飛燕走,不知
多麼威風。」

    項少龍愕然道:「娘子軍!」

    昌平君嘆道:「那就是咸陽城像舍妹那種嬌嬌女組成的團隊,平時專去找劍朮好的
人比試,連王翦都給她們纏怕了。我看這小子溜去守北疆,主要還是為了這原因。若非
你整天躲在牧場,怕也會有你好受的。」

    項少龍這才有點明白,啼笑皆非時,昌平君道:「谷這小鬼明天去守東關,我兩兄
弟與他份屬至交,定了今晚為他餞行,你也一道來吧!順便敷衍一下嬴盈。」

    項少龍一來對昌平君這完全沒有架子,年紀又相近的軍方要人大有好感,二來亦理
應為安谷送行,微笑著答應了。

    昌平君這才欣然放他離去。

    回到都騎衛所,給荊俊截著,拉到一旁道:「有三件事!啊!」接著打了個呵欠。

    項少龍瞪著他道:「忙足了整晚嗎?」

    荊俊若無其事道:「我依足三哥吩咐,用了半晚來哄慰她,下半晚則善待她,當然
有點眼了。」

    項少龍為之氣結,又拿他沒法,爽然道:「快說!是那三件事?」

    荊俊煞有介事道:「首要之事,就是三位嫂子著你若抽得出空閑,請到琴府陪她們
吃午飯,項寶兒也很挂念著你,我看最好你今晚也去那里陪她們睡覺。」

    項少龍瞪著他道:「小俊你為何今天說話特別貧嘴?」

    荊俊裝出謙虛的樣子道:「小俊怎敢,只是這些天來見三哥笑容多了,才忍不住想
再多看一點。」說到最後,兩眼一紅,垂下頭去。

    項少龍深切感受到兩人間深厚的兄弟之情,摟著他肩頭,欲語無言。

    可能是因庄襄王之死,全面激起了他的斗志,所以趙倩諸女慘死所帶來的嚴重創傷
,也被置諸腦後。

    畢竟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荊俊道:「另外兩件事,就是龍陽君正在大堂候你和田單派人來說有急事請你到他
的賓館一晤。」

    項少龍心中打了個疙瘩。

    田單為何要見他呢?

    以他的神通廣大,該聽到自己與呂不韋不和的傳言。若他想與呂不韋保持良好關系
,對自己應避之則吉才對。

    想到這里,一顆心不由劇烈地抖動了几下。

    與龍陽君在類似休息室的小偏廳坐下後,龍陽君祝賀道:「恭喜項兄,坐上了人人
艷羨的都騎統領之職。」

    接著又神色一黯道:「只是想到有一天或會和少龍你對陣沙場,便有神傷魂斷的感
覺,人生為何總有這麼多令人無奈的事?」

    項少龍誠懇地道:「放心吧!我會盡量回避那種情況,在這群雄割據的時代,連父
子兄弟都可大動干戈,君上看開點好了。」

    龍陽君滿懷感觸道:「回想當年在大梁初遇時,我倆勢若水火之不相容,現在少龍
反成了奴家最肝膽相照的好友。想起明天要離開,可能永無再見的一日,便郁結難解,
千情萬緒,無以排遣。」

    項少龍一呆道:「君上不待田獵後才走嗎?」

    龍陽君眼中閃過殺機,不屑道:「呂不韋現在擺明連結齊楚來對付我們三晉,多留
几天只是多受點白眼,我才沒有那麼愚蠢。」

    項少龍心知此乃實情,更不愿以假話哄他。想起鄭國筑渠的事,道:「君上暫時不
用那麼擔心,沒有十年八年,秦國亦沒有能力大舉東侵,只要你們能繼續合從之策,這
期間內應可安然無事,最多也是在疆土上小有損失吧了!」

    龍陽君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道:「少龍憑何說出此言?」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把鄭國筑渠一事說了出來。

    龍陽君感動地道:「少龍竟肯把這天大秘密告訴奴家,奴家定會守口如瓶,連大王
都瞞著,以示對少龍的感激。」

    旋又恍然道:「難怪韓闖如此春風得意,我憂慮得茶飯不思時,他卻去花天酒地,
夜夜笙歌,戀而不去,原來是胸有成竹。」

    再壓低聲音道:「少龍為何不點醒秦儲君,不但可立一個大功,還可使呂不韋顏面
掃地。」

    項少龍苦笑道:「我也不想秦人這麼快打到大梁去啊!」

    龍陽君凝神想了一會,道:「有一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你,可是見少龍對奴家如
此推心置腹,令我心生慚愧。」

    又咬牙切齒道:「韓晶那賤人完全不顧大體,我亦不必為她守秘。」

    項少龍訝道:「甚麼事?」

    龍陽君沉聲道:「你見過那龐暖了,此子乃韓晶的面首和心腹,極懂權謀之朮,口
才了得。今次他來秦,實居心不良。最近他頻與高陵君嬴接觸,你大可猜到不會是好事
吧!」

    高陵君就是王位給庄襄王由手內奪走的子,他一直不服此事,有心謀反是必然的了
,只不過想不到會與趙人勾結。

    項少龍明白到龍陽君知道了韓人的陰謀後,又放下了秦國大舉進攻的顧慮,兼之痛
恨趙國太后韓晶,才在背後射她一記暗箭。若龐暖失陷咸陽,最受打擊的當然是韓晶了
。

    政治就是這麼錯綜復雜和黑暗的了。

    明有明爭,暗有暗斗。

    各展奇謀,未到最後,不知鹿死誰手。

    雖然這定律對項少龍這預知未來的人不生全效,但個人的斗爭,其結局如何,仍是
扑朔迷離,無從預知,比如他就不知道自己會否敗在呂不韋手上。

    項少龍想了一會後,道:「田單要見我,君上知否所因何事?」

    龍陽君愕然道:「有這種事?照我看田單和呂不韋間應有密約,三晉歸秦,燕國歸
齊,重履當年西東二帝瓜分天下的大計。雖然誰都知道這是互相欺騙,但短時間內對雙
方均是有利,故而兩人現在如膠似漆。他要見你實在令人費解。」

    項少龍知不能在他處問出個所以然來,依依話別之余,把他送出衛所,便帶同十八
鐵衛,往見田單。

    賓館守衛森嚴。

    旦楚在正門處迎接他,神情肅穆,只說著禮貌上的門面話。

    把他引進田單所在的內廳時,這齊國的超卓政治家正在專心彈奏古琴。

    「仙翁」之聲有如淙淙流水,填滿了整個廳堂。

    那對與他形影不離的劉氏兄弟,虎視眈眈的望著項少龍。

    旦楚退後兩步,卻沒有離開。

    項少龍知道不妥,但任田單如何大膽,也絕不敢在咸陽暗算他。

    不過若田單是奉了呂不韋之命,真要殺他,他和十八鐵衛便休想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

    田單忽然半途而止,大笑道:「董馬痴別來無恙。」

    這才起立轉身,一對鷹隼般的利目箭般往他射來。

    項少龍早知瞞他不過,但亦知他因不能肯定,才詐他一句。

    無論呂不韋和他如何親密,前者當不致蠢得把這秘密告訴他,因為這正是由呂不韋
一手策划,累得田單陰謀不成,還損兵折將,顏面無光的狼狽溜回齊國。

    裝作愕然道:「田相的話,請恕末將不明白了。」

    田單胸有成竹地過來,到了近處才道:「想不到威名震天下的項少龍,竟沒膽量承
認所做過的事,你雖可瞞過其他人,但怎瞞得過我田單?」

    接著嘴角逸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右手一揮道:「讓我給你看一件精采的東西。
」

    旦楚應命來到兩人之側,由懷中掏出一卷帛畫,展了開來。

    劉氏兄弟同時來到田單兩旁稍前處,擺出防備項少龍出手突襲的姿勢。

    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項少龍往那帛畫望去,登時手足冰冷,有若給掉進了萬丈冰淵里,渾身劇震。

    帛畫上赫然是善柔的臉容,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眼神有點奇怪,予人一種柔弱的
感覺,與她一向的堅強截然有異。

    田單冷笑道:「不用說,項兄也該知此女是誰,竟敢來行刺田某,被我所擒,聽聞
她曾當過董焉痴的夫人,項兄是否仍要推說不知此事呢?」

    項少龍感到落在絕對下風,但隱隱又感到有點不妥,只是想起善柔已入敵手,早心
亂如麻,腦筋不能有效運作。

    田單淡淡道:「區區一個女人,田某就算把她送回給項兄也沒有甚麼關系,只要項
兄肯為田某做一件事,此女可立即回到項兄懷抱里。」

    項少龍腦際靈光一閃,忽然把握到問題關鍵處。

    一股無可抗拒的悲傷狂涌心頭。

    他知道善柔是因行刺不成,自殺殉死,所以畫者才無法把一對死人的眼睛傳神地表
達出來。

    項少龍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狂喝道:「不用說了,若田單你能活著返回齊國,我
項少龍這三個字從今以後倒轉來寫。」

    在田單四人的目定口呆下,項少龍滿腔悲憤,不顧而去。

    現在他終於有了殺死田單的最好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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