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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中文大学 人类学课程哲学硕士论文
《语言、宗教与文化认同:中国凉山彝族两个村子的个案研究》
第四章,宗教与认同
第一节 引言
彜族有自己的一套民間宗教信仰體系,這套宗教體系在彜族內部卻有不同的信仰型態,區分出不同的認同類型。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和當時中國所有的民間宗教命運一樣,彜族民間宗教被認為是封建迷信,被嚴格控制。彜族群眾不能隨便參與宗教活動。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現在甘洛縣彜族群眾用漢語稱自己的民間宗教時,就叫"迷信",比如一個人說"我相信彜族的迷信"時,他(或她)指的是相信彜族的民間宗教信仰。這也難怪彜族群眾,早期和漢族接觸較少,沒有機會穫得一個漢語的名稱。在雲南有人稱彜族支系撒梅人的民間宗教為"西波教"(鄧立木 1985),而在四川涼山,彜族的民間宗教信仰被學者冠以"原始 宗教"(宋恩常1981;馬學良1988),避免使用"某某教"這樣的字眼,而用"畢摩文化"(左玉堂1993;徐銘1993)來表示彜族的宗教信仰。比如左玉堂說:"畢摩文化是一個很大的範疇。從廣義上講,它包括彜族的語言、文字、文學、哲學、風俗、倫理、天文、曆算、醫學、農學等內容;從狹義而論,其基本內容有二:一是畢摩原始巫術,二是畢摩宗教經典。原始巫術與宗教經典,是畢摩文化的核心或基本部分"(左玉堂1993:5)。因為漢語裏沒有一個固定的詞表示彜族的民間宗教,因此出現甘洛彜族群眾用"迷信"二字表示自己民間宗教的現象。"迷信"這個詞正是文化大革命期間從漢語直接借入彜語的。這倒不是說彜族群眾認為自己的信仰是迷信,而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詞恰當地表示這種行為,而只有在文化大革命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內,民間宗教大量被稱為迷信,不怎麼精通漢語的彜族,以為這個詞就是專門表示民間宗教的,因此造成這種滑稽的稱法。直到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彜族的民間宗教活動又開始流行起來。 但是,"文化大革命"的歷史記憶還印在許多信仰民間宗教的群眾的心裏,人們對於彜族民間宗教問題還是比較敏感的。中國政府的意識型態決定,無神論是整個教育體系的主流,這又影響到許多受過漢文化教育的彜族的信仰變遷。近幾年政府著力打擊一個秘密宗教組織-門徒會 。門徒會曾在彜族地區發展"門 徒",聲稱世界末日就要來臨,要信徒趕緊消費,不必要工作和勞動。政府認為這是一種消極思想,於是制止這種思想的傳播。這種制止的結果也直接影響到彜族民間宗教信仰的認同變遷。我到調查點做田野之時(1999年7月),正是中國政府宣佈法輪功是非法組織之時,電視上每天宣傳法輪功的害處,這也影響到彜族民間宗教信仰的變遷。我去訪談時,很多人以為我是調查門徒會事件的人而躲開我,在鄉領導的勸說下接受我訪談的人,仍然對我有戒備之心,直到通過進一步的解釋和說明,他們才逐漸信任我,我才得以按照擬定的問題問出答案。從宗教與文化認同這個角度來看,這個現象可以告訴我們,文化的認同也是與國家權力息息相關的,國家允許下的文化認同會加強,國家權力控制下的文化認同會被壓制,甚至會消失。 對於彜族民間宗教的信仰和認同,乃伍村和波波坤村有所不同;受過漢文教育的和沒有受過漢文教育的又有所不同;幹部和農民也有不同的特點,幹部內部在職幹部和離退休幹部又有所差異。波波坤村彜族普遍相信彜族民間宗教,但同時不排斥當地漢族的民間宗教,乃伍村是彜族聚居區,沒有一家漢族,遠離漢族村落,沒有機會接觸漢族民間宗教。因此,乃伍村彜族不同於波波坤村彜族,他們主要認同彜族自己的民間宗教,除少數在外地工作的人外,很少有人接觸過漢族民間宗教,絕大多數人沒有見過漢族民間宗教儀式,沒有見過漢族端公 是如何作法唸經驅鬼 的,很多人沒有考慮過採用漢族民間宗教來達到自己除崇祛病的目的。從所受的教育程度來看,兩個地方的彜族有幾乎一樣的結果,教育程度越高,越懷疑彜族民間宗教,同時也懷疑其他宗教,這與國家教育體系的意識型態有關。接受過大學以上教育的人,認為自己不相信有神靈,不相信民間宗教,是唯物主義無神論者,縱使他們出席其的父母兄弟或親戚家裏舉行的民間宗教儀式,他們認為那是做給其他人看的,是為了安慰那些邀請他參加的 親朋好友,而心裏是不相信,不認同的。由此可見,不認同某族群常規的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以認同該族群,並不是所有的認同某一族群的人必須認同該族群的所有民間宗教儀式。 接受中等教育(中專、技校、高中)的人,往往是既認同彜族民間宗教,同時也接受漢族民間宗教。他們一般都是參加工作的職員,平時有機會接觸漢族同事,閱讀漢族民間宗教的有關書籍,有條件參加一些漢族民間宗教儀式。因此,他們普遍採取的態度是實用主義態度,只要能"驅鬼治病",不管是彜族民間宗教還是漢族民間宗教都可以為我所用。這又再一次說明,族群認同和文化認同並不一定是重疊的。教育水平在小學或小學以下的人偏重於彜族宗教,他們的民間宗教文化知識,主要來源於長輩的關於本民族民間宗教的傳統教導,他們的職業主要是農民,長期在農村,沒有條件和機會接觸漢族民間宗教。從職業結構看,醫生、教師普遍不接受有神論的觀點,但在實際生活中卻又擺脫不了各種儀式活動,黨政幹部在被問及時也會很堅決地說不信仰任何宗教,可是,請畢摩蘇尼或漢族端公到家裏作法是不公開的秘密,至於工人或沒有任何職務的從業人員,對宗教信仰問題採取的是比較自由的做法,基本上敢說敢做。 綜上所述,彜族對自己的民間宗教文化的認同程度和方式是多樣的,影響這種多樣性的因素也是多樣的。可以從不同區域的角度考察,可以從教育程度的角度考慮,可以從職業結構來推敲。不過,對於民間宗教文化認同的這種複雜多樣性,並不影響他們的族群認同。影響文化認同的力量主要來自外部,是客觀的,主要是後天教育的結果,而族群認同是內在的,其認同力量除來自外部的客觀認同以外,主要是來自族群成員的主觀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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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修改时间:Wednesday, 2001-05-23 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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