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矇矇矓矓, 惺惺忪忪 ,陳力在恍惚中醒過來,一雙滿佈紅筋的眼睛;又澀又酸。 窗外天色一片灰灰濛濛,氣壓特別低, 空氣有點侷促,令人呼吸不暢。 陳力吃力地爬起床,腦袋沉甸甸的,像拖著重重鉛塊,墜得頭也幾乎抬不起來,他則頭吃力地 瞄瞄床頭鬧鐘;時針指著九時十分。 百無聊賴下了床,渾渾沌沌拉開房門,眼前一室晦暗死寂,只有廳中的金魚缸發出微弱淙淙水聲。 陳力慢慢走近魚缸邊,不知多少日子沒瞄過金魚缸一眼了,略呈一片綠色混濁的水面看到一尾金魚已「反肚」! 凝視缸裡浮浮盪盪的一尾「魚屍」,陳力心頭泛起陣陣莫名的悽惶和恐慌…… 隔壁傳來鄰居關鐵閘及小孩連串嬉鬧聲,陳力定一定神,回頭看看掛牆月曆,才知道今日是周末;也是一連幾日復活節長假的開始。 牆角地櫃上面的相架壓著一張便條,是唸中三兒子留字,表示跟同學到長洲度假去,今晚不回家。 陳力歎了口氣,唉!真箇少年不知愁滋味… 放下便條,他呆滯的視線落在相架那幀「全家福」生活照上。 照片攝於三年前的聖誕節,這個自置新居剛入伙不久,妻子特地買來一棵三呎高塑膠聖誕樹佈置小客廳。一家三口歡天喜地在家吃了一頓豐富的聖誕大餐,然後擁作一團拍家居生活照,照片中陳力擁著妻兒一臉滿足,三口子臉上漾著甜甜般笑靨,經過多年辛勤努力,他們終於有了這所屬於自己的房子。 拿起相架端近看了又看,想起一家三口往昔的歡笑聲,想起日前一氣之下哭著跑返娘家的妻子, 心底隱隱揪著痛,陳力把小相架緊緊擁入懷中,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孤獨,忽想找個人多地方逃避;讓人潮湮沒自己…… 陳力胡亂披了件衣服便匆匆往街上跑,迷迷惘惘漫無目的在走著走著,站在人流密集的街頭, 他感覺身心俱疲,並夾雜徬徨恐懼;忽又想找個了無人跡的地方躲起來…… 擦身而過的行人似乎比平日更為匆忙,倉皇北上的一家大小拖男帶女,父母領著孩子,像旅行團般踉蹌鑽向地鐵站。 開往郊區的大小巴車站聚集了一圈又一圈拎著糧水的年輕人,他們身上掛著沉甸甸的睡袋背囊,臉上閃著活力朝氣的陽光 ,陣陣琅琅調皮笑聲直把天空厚厚陰霾驅散……但身邊一切嬉鬧擾攘 恍惚與陳力無關痛癢,他覺得自己恍如透明物體,與現實格格不入;自己存在得有點不真實…… 「先生,請買旗……」一個羞怯怯初中生模樣的女孩不知何時已擋在眼前,並迅速把一枚紙旗貼到陳力襟前……被一枚紙旗帶回到現實,他如夢初醒,手足無措急往衭袋裡掏,掏呀掏,卻無法掏出一枚硬幣。唯有硬著頭皮打開錢包,裡面只餘百多元,他無奈抽出一張廿元鈔票,幾番摺疊塞進捐款錢袋小孔內。 「謝謝!」女孩歡天喜地謝過這位慷慨的善長; 繼而轉身去欄截 其他路人。 「弊……忘記買炭!」迎面而來的一名陌生年青人煞有介事回頭向其同伴大喊,這句話卻似衝著陳力而來;他彷彿得了甚麼提示…… 十分鐘後,陳力在附近一間超級市場走出來,雙手拎著一袋啤酒;及一袋五公斤包裝的炭。 返抵住所樓下大堂,管理處的看更忠叔一臉笑意迎上來:「陳生,買這麼大袋東西,要幫忙 麼?」 「不…不用…謝謝……」想起仍欠了兩個月管理費未交,陳力客氣婉拒著一臉不自然…… 「哇,買這麼多炭,準備燒烤?」忠叔似乎在繼續努力搭訕找話題。 「是…是……」陳力唯唯諾諾尷尷尬尬和應著,臉上強擠出來的笑容比哭更難看,幸而電梯門及時打開,他迅速閃進電梯內,隨即按下關門掣,務求 盡速把外間視線隔開…… 獨自站在 電梯內窄窄空間,陳力把頭頭垂得低低, 閉路電視鏡頭下倒似在默哀!陳力恨不得時間就此停頓下來;恨不得電梯門永遠別再打開…… 電梯緩緩上升至頂樓,電梯門紿終徐徐打開,陳力 挽著兩袋東西茫然地踏出電梯。開啟了家門,隨手將大門反鎖,丟下兩袋東西,他刻意把室內所有窗戶關閉,窗簾都全放下來…… 甩掉鞋子,陳力跌坐在沙呆了一陣,隨手從謬袋拎出一罐啤酒,拉開罐蓋大口大口往肚子裡灌……視線不期然移至飯桌上那封信──是律師行日前以掛號信寄來的收樓通知書,這間不到五百呎的房子快不屬於他的了, 斷供幾月,物業快要被收回拍賣「銀主盤」…… 那個晚上,夫婦狠狠吵了一大場,也是陳力失業兩年以來吵得最兇一次…… 酒精夾著陣陣苦澀湧上心頭,陳力惘然拿起電話,欲致電妻子娘家,但撥了七個號碼便猶豫地呆著;最後他還是把聽筒放下。 他垂著頭,呆呆望著跟前放著的那一袋炭…… 不知過了多久,五齊隻啤酒空罐東歪西倒丟滿一地,陳力渾身無力軟軟攤在沙發,呆呆仰卧望著天花板似搖搖欲墜,他感到喉乾舌燥呼吸急速,腦袋開始慢慢膨脹,神經隱隱發麻;眼皮不自控地重重塌下…… 恍恍惚惚中,他覺得身體有點浮浮盪盪,自己似躺在擔架床,眼前搖搖晃晃人影交疊,人影背後忽 看到淚流披臉的妻子;耳畔又傳來兒子陣陣叫喊聲: 「爸爸!爸爸……」「爸……爸爸……」叫喊聲愈喊愈急,愈喊愈近;愈喊愈響………呼喊聲像一種強烈拉力,猛然把陳力從遠遠地方扯回來…… 陳力滿頭大汗從沙發掙扎起來;蹣跚挪近大門拉開鎖扣…… 「爸爸!」跟父親平頭高度的兒子一陣旋風般捲進來: 「嘿!為甚麼把門反鎖?哇!窗全都關閉……焗死人……」小子一入屋就高聲擾攘,原本死寂的一室頓呈氣息。 「不是說去長洲度宿營麼,為何突回來?」陳力回過神來才曉得問。 「別提了!」兒子一臉悻悻然:「剛到目的地就被警察趕走,渡假屋已封鎖,原來有人在裡邊燒炭,聽說死了!」小子滔滔不絕,丟低行囊便跑去拉開窗簾及開窗。 兒子言者無心的一句話,忽狠狠觸動父親的神經中樞…… 陳力惘然望著那袋仍未開啟的炭;百感交纏…… 窗戶全被兒子推開,午後陽光傾刻水銀般瀉進室內,略帶淺灰的牆紙頓抹上縷縷金黃,把放在窗台的金魚缸水面折射出瀲瀲流光,小客廳頃刻映得一片澄明;仿佛換了一幢簇新佈景…… 「爸,你的,剛在樓下信箱取。」兒子沒頭沒腦把一封信塞過來。 陳力接過,渾渾噩噩把信打開一看──臉上陰霾瞬息被一室陽光抹褪,原來是某大機構寄來的取錄通知書:「爸爸有工作了!」陳力興奮擁著兒子說。 「真的?讓我看看……」小子興高釆烈一手把取錄通知書搶過去。 「快,快告訴媽媽!」在父親示意之下,兒子識趣地連忙拿起電話筒…… 陳力難掩興奮在屋內團團轉,轉到魚缸旁拿起小網,把飄浮水面那尾「反肚」金魚撈起。 「爸爸!」兒子跟母親說了幾句,便把電話筒塞給父親,陳力接過,一時千頭萬緒,訥訥才吐出一句:「老婆……」 「哪來大袋炭?燒烤麼?」兒子邊掏出帶回來的燒烤包,邊出奇地問。 「是,現就去接媽媽回來;今晚我們上天台燒烤!。」 陳力放下電話,興致勃勃拿著剛撈起的「魚屍」到洗手間沖掉。 轉身在鏡子裡看到形容憔悴滿臉于腮的自己,陳力有點恍如隔世滋味。這時才在鏡中留意到襟前貼著今早以廿元買來的一枚紙旗,撕下 來細看,原來賣旗機構叫「再生會」。 陳力把紙旗慎重貼在鏡子右上角,看著「再生」兩個字,今天竟有種特殊意義…… 匆匆梳洗便跟兒子出門,陳力決定先接回妻子;然後一起去通菜街買回幾尾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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