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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故事部分情節或令人不安)
未知是否「迴光返照」?這間老酒樓即將結業消息傳出後,近日客似雲來。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張三座位桌子,桌上擺著的一壺「水仙」也泡淡了,杏芳低頭看看腕錶,不禁嘀咕罵道:「那婆娘,又遲到!」。 「你今天才認識她麼?幾十年來她出了名是『例遲』王后嘛!」綺妍沒好氣呷著漸涼漸淡的「水仙」,一臉「理所當然」的隨手打開茶壺蓋並喚侍應過來:「麻煩加點茶葉,謝謝。」 「喂,那邊穿白衣的是不是她……」順著杏芳所指方向望過去;一個揹著小背囊的白衣女子背著身在禮堂那邊四處張望。 「神經病!她身型有這般窈窕?看背影也知是個少女嘛……」綺妍一派英明神武否定;剛巧那女子正轉身── 「真的是她呀!喂……這邊……」 杏芳連忙站起招手;白衣女子婀娜翩然笑意盈盈走過來,杏芳和綺妍齊齊儍了眼地由頭至腳;再由腳至頭地打量…… 「嘿,幹嗎!不認識我麼?」婉明作兇巴巴狀解下小背囊一屁股坐下來。 「作死呀!你自己看看;又遲了多少……」 杏芳回過神來;把腕錶湊到婉明鼻尖。 「嘻,對不起囉……」 「哼!老是這一句,我們聽了幾十年!」兩個女人異口同聲表示不屑。
從小學至中學都同校同班的三個女人,每年總有幾次在這「老地方」聚首,這沒有硬性時間規定;卻互有默契的敘會她們愛稱之為「墟期」。 「你有病呀?瘦了這麼多!」綺妍首先按捺不住拉住婉明怪叫。 「可不是,剛才看背影還以為誰家少女呢!」 杏芳邊笑著邊肆無忌憚伸手向婉明腰肢摸摸揑揑--「嘩!廿五吋?」 「不,廿四吋半才對。」婉明一臉自豪更正半吋之差。 幾月不見,本來一百四十多磅、腰圍三十一吋的婉明,現只一零五磅,一身名牌貼身牛仔褲外束絲質長袖白襯衣的她,娉婷瀟灑,與過往「師奶」形象相比,簡直脫胎換骨。這是付出兩萬多元,及經過幾 個月「地獄式纖體法」的驕人成績,而促使婉明決心「瘦身」最大原動力;竟源自一段失敗婚姻。 「女人何只結婚時漂亮;離婚時也同樣漂亮呢!」杏芳望著婉明由衷讚歎。 「喂,人家只是分居,仍未正式上律師樓簽字的呢。」綺妍嚴肅地補充。 「只欠手續罷了,心理上我早已簽妥。」婉明說得決斷沒絲毫忌諱。 「現況如何?仍『同居』不同房?」綺妍關切問。 「聯名資產還未辦妥分拆手續,他很久沒回來睡了,但手上仍有大門鑰匙;間中回來取點東西。」婉明呷了口水仙淡淡然道。 「到底十九年夫妻,真沒一點不捨麼?」 「勉強維持下去多沒意思,我才沒你的『賢淑』,甚麼都逆來順受!」婉明借題發揮。 「唉,我真不像你敢作敢為,說結便結;話離就離。」綺妍一臉無奈低頭呷著茶。 「他仍是北上多?」杏芳 帶"刺探"式低聲問。
「他要打理生意嘛。」綺妍仍維護丈夫。 「除了打理生意,可能還要『打理』其他女人……」婉明插嘴說得直接。 「你就別再嚇唬她啦!」還是杏芳較厚道。 「我想提醒她,小心別被他惹來一身「暗病」才好呢!」婉明愈說愈恐怖,杏芳急忙轉移話題:「叫點心吃呀!『蝦餃』……」 「喂,你那個『遲來的春天』又怎樣啦?」婉明含著半隻「蝦餃」轉頭問杏芳。 「甚麼怎樣不怎樣?大家都幾十歲了,有需要便在一起,否則各不相干。」杏芳輕描淡寫說。 「嘩!『需要』兩字可圈可點,究竟是你『需要』;還是他『需要』……」婉明忽壓低聲線曖昩「抵死」。 「去死你!」杏芳連嗔帶笑揮拳向婉明湊過去…… 「我不信你不結婚呢,從少最『恨』嫁就是你!」綺妍加入揶揄杏芳。 「誰叫她半輩子只管玩「暗戀」。」婉明帶著嘲笑口脗。 「可不是,小五暗戀同校男生,中二暗戀鄰校「校草」;做事又暗戀男同事……」綺妍插嘴幫腔如數家珍。 「別再「數」下去了,別又惹哭這個出了名的『喊包』!」婉明挾起一件「蝦餃」塞著綺妍嘴吧。 「嘿!你又比我好得多少呢?廿八歲還靠親戚介紹男友,拍不夠兩月拖便結婚;好像世間就只得一個男人……」紅著臉的杏芳不甘示弱反駁綺妍 轉頭又數落婉明:「你也是!老說只愛拍拖不愛結婚,又說怕生孩子,誰料未滿廿一歲便急急嫁人;不到半年就做媽媽……」 像被杏芳碰著心裡瘡疤,婉明一時為之語塞。她與同齡丈夫一段「金童玉女」式婚姻曾經羨煞旁人,倒頭來卻以離婚收場…… 「好了好了,就算是我自摑嘴巴好了罷?只是想忠告你,別再拖拖拉拉,要愛便放膽去愛;別等到「更年期」才談情說愛!」婉明一臉認真說。 「有時也很矛盾,總覺便宜了他,人又老、錢又無、又結過婚;而我還是處子之身……」杏芳忽幽幽地說。 「Out啦!『處子之身』帶進棺材閻羅王會 賞你一塊『貞節牌坊』麼?說不定要你『落油鑊』呢!四十歲女人仍『處子之身』準會被人笑死!」婉明一張利嘴不饒人,邊說邊欲挾起最後一件「蝦餃」。 「喂,『蝦餃』很高卡路里呀!小心瘦身大計前功盡廢……」杏芳紅著臉扯開話題;把婉明手上的「蝦餃」搶過來送進嘴裡…… 三個女人 混在一片喧鬧聲中邊吃邊聊邊鬥嘴,她們很習慣這裡嘈雜環境,小時候,她們就同住住酒樓對面那幢舊式大廈…… 桌上放著幾隻點心空籠子,綺妍若有所思看看腕錶:「結賬罷,我要回家『煲湯』。」 「『菲傭』也有一天假期呀;而你──算了罷:麻煩埋單……」婉明歎了口氣向待應揚手。 結了賬,三人甫踏出酒樓大門:「看!有人拆在「花籠」……」 綺妍忽指著對面馬路那幢舊式大廈嚷起來,婉明和杏芳齊齊望過去…… 大廈外牆掛著不少殘舊僭建鐵籠;搖搖欲墜。 「政府限令要拆掉所有僭建物嘛。」 「嘩,花籠底部都發霉了,隨時會塌下呢!」 「那時我們天天擠在上邊;託賴沒把「花籠」擠下來……」 三個女人站在馬路旁邊七嘴八舌,指指點點;舊時情景彷彿在三對瞳孔中矇矓浮現…… 那是 六、七十年代的事了,她們的父親當時是工友關係,三家人合租了四樓一個七百多呎單位。 雖未至「七十二家房客」的處境,但六大九小共十五人擠住三房一廰,有時上廁也要猜「包、剪、揼」分先後,所以每家床底都有隻塑膠「後備馬桶」;以便隨時「江湖救急」。 懸在外牆那隻約兩呎半深、十呎闊的僭建「花籠」是她們兒時唯一的童年樂土,爬出花籠,看著電車在腳下叮叮而過;便頓生「大地在我腳下」超然感…… 「喂,快出來看呀!『老府迎親』、『胡桃聯婚』……」哈!還有「『何府宴客』、『巫錢聯婚』哈哈……」對面酒樓外牆掛著的宴客花牌,一一成為日常娛樂笑料,三個黃毛丫頭又愛躲到「花籠」互訴矇矓心事:細說各自憧憬心儀男生類型;或偷說少女生理困惑;及商量去馬寶道如何挑選第一個胸罩……
鐵籠外層那厚厚的斑駁锈積;深深埋藏著三個女子成長的指紋和足印…… * * * * * 離婚手續差不多辦妥,婉明把十八歲女兒送到美國唸書,嫁與洋人的胞妹承諾代為照應。跟那個男人的聯名資產終取得協議,明天上律師樓簽字後,婉明便擁有這房子全部業權,正式回復獨身身份。這個下午,她特別 留在家清理屋子。 不知多少日子沒心情打理家居,雜物堆滿一室;但卻填不滿婉明感情的空洞。
她把屬於男人的物件丟進一隻箱子,拉開雜物櫃一一撿拾;那幀巨型婚紗合照也一併搬了出來……新郎新娘互相偎依,兩張甜蜜笑容猶帶幾分稚氣,宮庭式婚紗掩蓋著新娘微微隆起的小腹--這是婉明自己才留意到,相片已隨時間而褪色;人的感情何嘗不是?婚紗照本屬共同記憶,如今雙方都不想面對,她又不忍
一下子丟棄,最後還是塞回櫃裡;心理上有點逃避…… 少有的 勞動了大半天,弄得一身汗臭,婉明習慣虛掩浴室門便脫光身子,開動花灑掣,溫水嘩啦嘩啦迎頭灑下,她痛快地擦著身上肥皂沫,浴室門忽被輕輕人推開;一個男人 忽而懾了進來…… 在水聲中猛然回頭;婉明頓給嚇一跳! ──雖然眼前男人對她身體每一吋肌膚都不會陌生;但久未肉帛相見;她忽感到有種前所未有的尷尬…… 赤條條的纖秀胴體,對男人來說既熟悉又富新鮮感,他情不自禁趨前欲抱她-- 突來舉動,滿身肥皂沫的婉明扭動身軀企圖掙脫對方雙臂,地上大灘泡沫滑溜溜的令她轉身便摔倒;男人乘勢以魁梧身軀把她緊緊壓在地上…… 「放手!放手…放……」婉明大力亂打亂捶,男人粗暴把她雙手反按地上;兩片炙熱嘴唇瘋狂亂吻向滿是肥皂味的臉頰、耳珠、頸項、胸脯…… 一對男女就在濕漉漉地面輾轉糾纏; 猶如糾纏著十九年來的愛恨恩怨,未關閉的花灑熱水源源而下,浴室裡一片迷濛霧氣;兩人的呼吸漸急速起來…… 恍惚被一個巨浪捲至頓失離心力,婉明像一頭被馴服了的獅子,全身發軟攤在斗室地上……
宇宙忽然完全靜止了,她聽到男人伏在她胸前的微微喘息聲,花灑熱水仍繼續灑落身旁;婉明體外體內同時淌漾著一陣久違了的溫熱…… * * * * * 個多月後的一個下午,婉明滿懷忐忑來到尖沙嘴一座醫療中心,剛踏進電梯大堂;迎面來了一張熟悉臉孔……「喂!綺妍……」綺妍先是一怔,雙眼浮腫滿臉惘然報以一個比哭更難看的苦笑,然後步也不停直向前走。 「喂……」電梯門已打開,婉明無奈地帶著疑惑踏入電梯,她約了時間見婦科醫生;是驗孕…… 綺妍從醫療中心一路迷迷惘惘返抵家門,手上緊緊揑著那份呈陽性反應的性病化驗報告。 開了大門,屋裡窗簾都放了下來,一片陰沉,地上散滿一地孩子的勞作用具,唸下午班的兒子還未放學,在名校上午班唸小五的女兒雙手抱膝如球形物體蜷縮沙發一角,神情呆滯;淚眼汪汪──身旁丟著一條女孩內褲…… 綺妍全身神經忽然猛烈抽搐;她下意識地急步衝往臥室一看── 丈夫大字形仰躺床上呼呼睡去--下身仍光脫脫……
抑壓多時的一股怨、怒、恨、憤像埋在綺妍心頭多時的重磅炸藥;頃刻被引爆起來--她轉身在地上隨手撿起一把勞作鎅刀;發狂
的直向床邊撲過去…… 「哎唷!救……救命!救命……救……」男人像頭中了鎗的野獸負傷滾了下床;他鐵青的臉孔滿眼通紅;雙手按著下體竭斯底里跌跌撞撞地拉開大門求救-- 從臥室至大門口;頓時留下一道斑斑血路…… 翌日,全港報章均以一宗家庭悲劇做頭條,附以半版大剌剌新聞圖片── 一臉痛楚面容扭曲的獸性父親躺在擔架被抬上救護車,女警以風褸掩護受害女孩面貌,笠著黑布頭套扣上手鐐的母親被警員押著走;另小圖焦點是一把染血鎅刀……
腹大便便的婉明跟杏芳辦過繁複的填表手續,通過重重關卡檢查,走過一道又一道鐵閘,被獄警引領進探望室。 兩人戰戰兢兢坐上椅子,心情沉重屏息著氣等待著,兩雙眼睛透過厚厚透明膠板緊緊往內望──綺妍終於出現了。 在女獄警伴同下她步履沉重地步入探望室,黑白格仔連身裙囚衣鬆袴袴蓋著顯著消瘦了的身軀,綺妍神情平靜坐下來,隔著透明膠板向老友擠出一個苦笑;她緩緩拿起對話聽筒:「喂……」聲音有點沙啞。 「喂……」在聽筒另一端的杏芳甫開腔即泣不成聲…… 「哭甚麼?『喊包』……」綺妍在聽筒溫柔暱稱著杏芳小時諢號。 婉明隨即乘勢接過杏芳手上聽筒打開悶局:「喂,你瘦了很多!身體沒事罷?」 「沒事,幾好吖,毋須要花錢「纖體」,你──看來前功盡廢啦『超齡孕婦』!」看到婉明隆起的肚皮,綺妍竟還懂得幽默語帶雙關地挖苦老友。 婉明一手揉著肚皮一臉尷尬說:「我…我承認自己全盤失敗!你有何打算?」 「離婚手續正託律師辦理中,若一切妥當隨時可在獄簽字作實」綺妍冷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那臭男人刑期比你長幾倍呢,你不到一年就自由了,急甚麼?」
「事情早日了斷,我和孩子早日重獲新生。」經過一場劇變歷煉,本來怕事軟弱綺妍變了;變得決斷、堅強、豁達。 「我帶了老酒樓的『蝦餃』給你;但獄警不准帶進來……」回過氣的杏芳搶過聽筒拭著淚水說。 「待我出去才一起去吃罷。」綺妍回復一貫溫柔。 「老酒樓明天正式關門了……」杏芳「喊包」本色又再哽咽起來…… 綺妍連忙安撫她:「愁沒『蝦餃』吃麼?我倒想吃你的喜酒呢,幾時結婚?」 「不!」杏芳用紙巾擤著鼻子把頭一揚,若有所思反問:「看著你兩個活『人辦』;我還敢對婚姻存幻想?」…… 沉默空氣頓在聽筒裡凝固起來,三個女人各懷心事面面相覷;在「大欖」女子監獄裡度過這不一樣的「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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